01将影子拉成琴弦
当我拉开马头琴,你的影子开始生长
有马蹄声带着芨芨草
奔腾在风中
十指尖尖,划向玄妙的音符
不可触摸的感觉触摸到光
——将影子拉成琴弦
格桑花,滚烫了琴心
湿漉漉的雨水穿透迷雾、河流、草原
羊皮卷用另一种形式重新命名
月光在流淌,那些甜蜜的负担
那些温柔的刺痛闯入外弦和内弦
有芒唤醒我们的梦乡
你的影子,像一缕轻烟
有星光缠绕在指尖, 携着草原的芬芳
雪山的壮美蜿蜒成五度定弦
她陪着我打坐、调音、弹奏
交响乐在马尾的指纹上轻轻跳跃
命运的旋律,是千年前漏下的和弦
启迪我把疼安静成光
02流逝的浮光
我无法形容,光映在樵楼上
苔痕里浮出的天空是何等模样
我只知道,朱熹的墨香晕染处
落日盛满府城的呼吸
当青石路泛起涟漪,粉墙黛瓦里
雕栏玉砌镂空了记忆
我踩着宋元的平仄,在烟雨里踱步
每一步都是千年的回音
我穿过明清的风雨,去岁月深处拾荒
砖石的温度传出商贾们的叹息
我用马队踏碎的残阳,洗净归途
檐角铁马叮当,梦的边界模糊了方向
碑坊林的风还在吹,护城河的水还在流
那场末了的寒江雪还在读
我忽然惊觉,这些徽式建筑里
有流浪者的骨血在燃烧
03父亲的芒种
父亲活着的时候,芒种总在他的手心
滚烫。比麦芒还黄的金黄
火辣辣地裸露在他的六月之上
他抱着节令,不躲午。天亮之前
作为土地的主人
最好的去处是向田野蛰伏
那时,他会一边淌汗一边笑
为我们种太阳。这场面,让我想起
有芒在原野上生长
日子在盲与忙中,越过越缈
草帽和镰刀还在
他为我们踩出的芒种沾满麦黄和绿焰
如今,他坐起南山的虚空
看我一个人的芒种
种下雨水,村庄,阳光和天空
04轻
南风吹一下,盛夏的果实就被唤醒
有一种轻慢慢地接近了天空
日子追赶着脚步,落在夜的羽毛上
手心里的月光,轻得没有一点重量
薄薄的翅膀在飞。薄薄的我对着黎明呼唤
越来越轻的梦推不开一扇门
从大理到凉山,一些荆棘
仿佛被神的手指青睐,缠住旋涡中的影子
燃烧的光明,除了爱还有善良
走得急的我还在路上。风中的雨不会关心
风中的风却有了执念。曾经
为万物写下的经文念白了落日黄昏
我终于学会,在岁月的褶皱里
用生命之轻去承受生活之重
在被荆棘刺破的庸常里,以星光之名
种一株会笑的石头花
05我和海平面一样瘦
这些年,我们相遇的那片海
有飞鸟衔来的远方
在蝉鸣声中奔赴、呐喊、窒息
这些年,我给出的蔚蓝
凝成第七滴海水的盐
瘦了海平面
而我成了一粒带泪的水分子
我的根须,藏着前世的水密码
在你的乾坤里流离
像一尾鲑鱼逆着宿命的漩涡游弋
阳光落在海岸上
像风云一样的你
掀起了另一个人间的蜕变
潮汐从笔墨里汹涌而来
两只注定无法同行的海燕
一只沉醉他的高空
一只眷恋她的海平面
飞翔与沉潜
曾经是同一首诗的韵脚
就像他用闪电抵达过她的疼痛
06锈剪刀
一把剪刀,用老去的铁锈完成祷告
曾经的锋利隐于两片薄刃
剪碎的风烟,在咽喉处缭绕
那些因它而生的雷电、烈焰、陡峭
与火辣辣的疼痛纠缠
一个匠人的泪,浸湿了它的幽梦
年轮摞起的浮光锈蚀着掌纹的三条线
提醒每个使用者,伤人者必自伤
曾经疯狂地叫嚣,对一张张白纸
五马分尸的姿态,洞穿了刀刃的倒影
我听见,一块布料,一个包装袋,一根枝叶
一团血肉在支离破碎中编织脐带
07候鸟掠走的心事在流浪
飞过横塘的鸟儿,每迁徙一次
通往张掖的那条路
就落入了人间
鸣沙山沙动,秋天的缺口里
你给的心事重重叠叠,一不小心
沾上飞鸟的羽翼向南掠去
身后的沙漠,分裂成
两块泾渭分明的光与影
月牙泉在黄昏下合拢了翅膀
那么多的从前,像雪后的白骨
我在一棵胡杨树下沉默
看着你拔剑回鞘,凝望你踩着蚂蚁离去
有什么,轰的一下子被炸开
明晃晃的,带走了我心里的流水
这个我曾经流浪过的地方
埋葬了一只蝴蝶的灵魂和一只鹰的肉身
08一剪梅
南宋的那一剪,成全了梅字诀
穿越几世的鸿影携着两处闲愁
待回时的天空
斟七分流光,醉月满时候
一叶兰舟,系住宋词的韵脚
在眉间心上盘桓
石头城的月,还是千年前的月
照着那个夜凉似水的西楼
藕状爱情被点燃,一丛丛烽火
便开始奔腾。笛子曲和管弦
花也飘零,水也飘流
夜光杯,折叠着你的幽伤
那酒滴落成一地的霜
如今,蓝关的风还在吹
吹散了月色,吹散了云烟
却吹不散你的千年念想
09父亲节

说父亲节快乐,说的人
鬓角又添了新霜。躺在南山上的父亲
用雨水接不住故乡的流年和炊烟
今天,布谷鸟站在他的田野上
唱涨落的歌谣
——他的一生太过平凡
仅凭锄禾的力度
雕琢生活,雕琢我们
信风每敲一声,土坷垃
就落下一份厚重
从此,那佝偻着的背脊
用形容词变成一个个动词
农人的汗水,浇不开富贵花
他用麦芒和稻穗孕育他的太阳
直到影子
溶解在那年春天
如今,太多的流水
淋在我的天空之上
他的目光不再是我皈依的港湾
唯有秋收忙种时
他的锄头,仍在梦中高悬
10念奴娇
夜黑得有点滚烫,更深的暮色里
念奴的歌声穿透苍穹
引得星光、月色纷纷折腰
娇春娘,不减摇曳之姿
以胖为美的修辞,顶着某类男人的尊严
做一场盛大的法事
需要金光闪闪的人,用长安的烟火
筑一座阿娇的金屋
夜色下,有硕鼠的路线
还有盗走的玲珑心和胭脂骨
她在镜中举起火焰,焰心里
燃着村庄和坟墓
还有一个个错位的人生
人间六月,一曲曲离合未了
有荷风自苔痕上轻轻地扫过
直到那个午后
展览馆的影壁上裂开一道时光的缝隙
11夏至已至
白昼最长的天,被雨声淹没
淅淅沥沥像极了饱蘸诗情的墨
轻溅了通往鄂南的城
慢慢地,雨丝在闲淡中轻漾
漫过车窗的夏,任由
欲滴的绿意在一座又一座山里穿梭
这时候,只适合沉寂的弧度
让烈阳沉入水,让蝉鸣沉入一小撮泥土
让我们沉入夏至的胭脂痕
日子在盛夏里孕育,一不小心
节气里的温度、湿度就会溢出来
我们试图用满眼苍翠举起天空
直到跋山涉水,遇见那半亩新绿
擎起被月光抚摸过的荷田
而我们的这些年,一定有彼此的颜色
落成这连绵的雨水里
那一点嫣红
12逃离城市的鸟
流光溢彩的天空,黄得透亮的法梧桐
巨人的身影如山峦般矗立
被一座不夜城收留的鸟儿,越飞越低
低于尘埃的心,落定在某个阳台
烟火气混合着荷尔蒙越来越白
白成一个透明的茧
想起草原,它耐心地倾听
这座城市的发展。风中的海腥味
拂过它越来越单薄的身体
灰蒙蒙的天,雾濛濛的月
生出腐朽的回声
每当暮色在尖喙下苏醒
像被啄破的梦境缓缓流淌
它躺在她的掌心,静静地
这比沙漠更荒芜的颜色
让它有了逃离的念头
13老藤椅
没有人看见,藤椅上老掉牙的痕迹
包括我躺下时,光阴发出
细细碎碎的声响
当所有的藤蔓缠过来,仿佛有绿色小蛇
在亲吻我的发丝
而流萤和虫鸣都沉入了夏夜的呼吸
她们说,老藤椅摇着我的春天
却不知道它藏着薄露和千雪
我浪费过的黎明搁浅在梦境边缘
那一圈圈皱纹,系着回忆的碎片
暮光里,褪色的咖红逐渐加深
却不再是父亲的领地
有时,我瞧着它孤零零地空敞着
仿佛没有生命的迹象
有时,我看见它携来几粒鸟鸣
好像又在结一段情缘
14来生做一只蝉
就这样,扯起夏的热烈
撕心裂肺地喊到秋叶凋零
那焚心的热,裂岩的力
自远古鼓荡而来
蝉蜕的余波凝成满腔雪色
起伏的声线,打开续命的密码
冬眠的梦开始呐喊
未融的泪,落在疏桐上
那是向生而死的愿望
裹着低音、高音,穿透苍穹
悲鸣。你渴望用声音凭吊,并将它寄给黑暗
在混沌初开的礼拜
而我,在你阵痛的吟唱中
寻找来生
——做一只青蝉
15老冰棍摊前的七月方言
流火走在路上。热烈的嘴唇
用方言守着老冰棍摊
一阵奶香味掀开七月的旧光阴
吆喝声牵住清凉,漫过村庄
一溜儿童心巴巴地望着
一支支木签上串起的甜蜜诱惑
蝉鸣歇在午后,阳光捂不住
叽叽喳喳的童音
母亲的爱轻轻被棉被和木箱收留
那时的幸福很简单。一根老冰棍在吮吸快乐
咬着咬着,日子就滴成晶莹的露珠
那时的方言也地道,没有走南闯北的普通话在田野间飘荡
七月很滚烫,老槐树下坐着大蒲扇的摇曳声
16蝉鸣深处
读李白的《代秋情》
寻一些关于寒蝉的寓言
那时南山静默
母亲的秋天正在呜咽
喊出的每个音符
烙上心间
苦涩的西风
敲破了一地秋声
唧唧复唧唧
长歌当哭
这一声声哀鸣
就像母亲临终前
吐成绝响
最后的倾诉
匿于一棵苦棟树
透明的蝉衣薄纱般轻盈
仿佛是她留白的残梦
作者简介
淡然若水,湖北人。想从诗中发现美、感受美、领悟美;从词中理解美、热爱美、享受美。系中国诗歌报安徽工作室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