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文 | 倪志平   编辑 | Zar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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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专业摄影师,也没得过什么奖,更谈不上精通那些镜头里的门道。摄影对我来说,其实就是一种很自然的表达方式。

当光影碰巧落在了某个角落,我就下意识地按下快门;当街头一隅突然安静下来,心里那股悄悄升起的欢喜,会驱使我把眼前的画面留下来。

从菜市场的傍晚,到雨巷里停着的那辆摩托车;从老人的背影,到水面晃动着鸭子的涟漪……这些画面看似平凡,却总能在拍下的那一刻,让我觉得“这就是我想记录的生活”。

有人可能会觉得我拍的题材太“日常”了,甚至有点无聊。但我始终相信,摄影不应该只追着那些轰轰烈烈的风景跑。很多时候,最动人的反而是那些风停云驻的瞬间,是生活本来的样子。它不声不响,也不争不抢,却常常在某一刻悄悄撞进人心里。

有一次,一位摄影大佬看了我拍的照片,笑着说:“别人把远方拍成远方,你是把生活拍成了远方啊。”

当时我还没反应过来,后来越想越觉得——这大概是我收到过最温暖的一句评价。

以前我也觉得摄影应该是一种“奔赴”:奔向远方、奔向壮丽、奔向新鲜的事物。但后来我发现,我更喜欢回头看——去看那些我们走过却没留意的风景。

比如,街角那辆晒了一下午太阳的三轮车,傍晚水里安安静静划过的几只鸭子,或者暴雨前压低的云层里,那一束突然穿出来的光。这些画面都不惊艳,却让我觉得,那才是我记忆里的“故乡”。

它不一定是地图上的一个点,更像是心里一个柔软的所在。是小时候屋檐下的阴凉,是厨房飘出来的饭香,是巷子尽头奶奶一声轻轻的呼唤。

所以,我给这个系列起了一个名字,叫《遥远的故乡》。

不是因为我要找回什么,而是想通过镜头,把它们轻轻留住——那些藏在日复一日里的风景,那些我们一不小心就错过的温柔瞬间。

就像有人说的那样:“你不是在拍照,而是在给时光写信。”这些信,没有寄出去,但它们都被我一张张放在了心底。也许哪天,它们会被另一个也在找“故乡”的人,刚好看到。

站在牛背上的鸟儿

小时候,我放过牛,但我没有注意,有一种鸟儿跟牛关系密切。多年后,才知道有一种鸟叫“牛背鹭”,名字里就把自己和牛捆在了一起,简直像是签了长期合约。

2024年,在安徽黄山,某个清晨的湖边,我发现几只通体雪白的鸟儿悠然踱步,有一只甚至不紧不慢地跳上了一头水牛的背,像是坐上了头等舱。那一刻,我忍不住悄悄举起相机,但生怕惊扰了这对跨物种好友间的默契。我当时还挺得意地想着:嗯,这大概是黄山特有的“白鹭搭牛”,一种地域限定款的生态奇观吧。

结果没过多久,我在黄冈乡下拍摄,路过一片水田,余光一扫,差点闪了脖子——什么?!牛背上又站着一只白鹭!当时我整个人都震惊了:原来,这种“牛上蹦迪”的白鹭,咱老家也有啊!不是黄山专属,而是国民搭档!

从此之后,每次看到牛背鹭,我都觉得它们有点调皮——像极了那些小时候骑在大人脖子上的孩子,一副“我不走我就赖着”的神气模样。而水牛呢?也像个沉稳的大叔,低头吃草,任由白鹭踩着它的背,仿佛天生就知道彼此不会伤害对方。

乡野版《东京爱情故事》

我无意中拍到一场“鸡界情感大戏”。

一只漂亮的母鸡,孤傲地站在村口一截院墙上,脖子拉得笔直,眼神写满了不悦,像极了在生闷气的女朋友。墙下,一只公鸡正抬头望着她,目光殷切中带着一丝局促,仿佛在低声下气地解释什么,鸡嘴张得都快成“道歉嘴”了。

而最妙的是,这只公鸡身旁——还站着另一只母鸡。她一脸“我无辜”的样子,站得不远不近,不走也不插话,就这么默默看着眼前这一切,像是在等待剧情发展。

你说这不像一场滥觞的三角恋一边是翻脸的高冷女主,一边是想两头讨好的公鸡先生,还有一位安静旁观、或许早已看穿一切的备胎小姐。

整个画面里没有一句对白,却比电视剧都精彩。我站在镜头后,差点没笑出声。只是按下快门那一刻,忍不住想:这年头,连鸡的感情生活都这么复杂了。

田畈里的女人,和记忆里的光

把生活,拍成了远方

那天,在老家的田野边,我无意间捕捉到一个影——她拎着一个水桶,沿着田埂缓缓走着。没有什么特别的姿态,也没有刻意的表情,就是那样平平常常地走着。

可不知怎的,我的心忽然一紧。身影像极了小时候母亲走在田畈里的样子。她总是天还没亮就出门,手里提着水桶,背上斜挎着小锄头,脚步稳重而轻快。

那时候的我,还不懂这些平凡日子背后的辛劳与柔韧,只记得她的身影总是在朝阳里渐渐变小,最后隐没在一片绿意深处。就像今天,我在取景框里看到的那个身影,也是慢慢地走远了,却走进了记忆深处。

那一刻,我甚至分不清,到底是在拍她,还是在拍回忆。

老去,也要优雅地弯腰

他满头白发,身形修长却微微佝偻着,正低头在稻场上用一把竹耙子缓缓地捞着一堆黄豆禾。他的背影显得格外孤单,却又异常坚定。

我看着他的动作,不禁屏住了呼吸。那不是年轻人的利落与迅猛,而是一种老去之后依然固守的从容执拗。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像在说:“我还可以,我还行。”

他的衣服干净整洁,哪怕是在尘土飞扬的稻场上,也看得出他不愿向“邋遢”妥协的底线。他让我想到那种曾经外出闯荡、见过世面、最终又回归土地的老人:身体慢慢弯了,力气慢慢少了,但骨子里的体面还在,姿态依然挺拔。

他好像在努力保持一种属于自己的“优雅”。哪怕只是在田头,在草垛边,也要体体面面地活着。那一刻,我看着他,突然觉得有点鼻酸——原来,人老了,不仅仅是岁月的退场,还有自己的尊严。

我甚至忍不住想:他年轻时该是多么潇洒的人啊。现在,他把那些潇洒都压进了一把竹耙子里,慢慢地,在秋日的稻场上,一下一下,推给了土地。

早上好,石阶上的岁月

清晨的阳光还没完全洒满村道,石板路边,一幅静谧的画面悄然展开。

一位大婶提着刚买回来的板油,慢慢往家走,步子不疾不徐,脚下熟悉的土地似乎早已记住了她的节奏。而她的邻居正坐在门口石阶上,端着一碗饭,一口一口地扒拉着早餐。身后,她的老伴站着,像是怕她噎着,又像是等着她说点什么。三个人就这么站着、坐着,在晨光和饭香里闲聊着。

这村子里最年轻的,也已是六十多岁的老人了。她们仍住在祖屋老房里,守着那些断断续续的日常——油盐酱醋、饭菜余香,还有清晨一声轻轻的问候。

这不是新闻,也不是故事,只是一帧被时间轻轻触碰过的画面。可对我来说,它比任何热闹的场景都更动人。

稻谷晒场上的猪肉摊

稻谷晒场上的猪肉摊

清晨的雾气还没完全散尽,一个流动小贩骑着自行车缓缓驶进村口的晒场。她没有喧哗叫卖,只是在车后打开一块油布,露出一块块新鲜切割的猪肉——红润、结实,还挂着晨间的凉意。

不一会儿,附近的老人们闻讯而来,三三两两围上前去。有人蹲着,有人弯着腰仔细打量,还有人干脆掂了掂兜里的零钱,反复权衡着买多少最合适。说话的声音不大,却句句清晰;挑肉的动作不快,但眼光老道——他们都不是赶时间的人,却都是一日三餐的把关人。

他们脚下,是刚刚翻晒开的稻谷,金黄一片,阳光洒下来,颗粒泛着油亮的光。空气中混着稻香和猪肉的腥甜,是只有农村清晨才有的味道。

小贩的狗站在一旁,不吵不闹,眼睛警觉地扫视着四周,一副“既是护卫也是家属”的架势。它不时抬头看看主人,又悄悄地望向人群,好像也知道这一场买卖对生计的重要。

那一刻,我站在远处看着这画面,心里泛起一种说不出的感觉。这不是一场交易那么简单,而是一个村子日常秩序的缩影:人还在,谷在晒,肉在卖,狗在守,生活,就在柴米油盐间,一点一点被安顿好。

妈妈的村庄,藏在山雾深处

云中村落:雨水洗亮的记忆

雨刚停不久,山村还笼罩在一层薄雾里。那是一场突如其来的阵雨,敲打过屋檐、拍打过树叶,也唤醒了沉睡在山间的层层绿意。雨水顺着山势流入远处的河道,如今河水已然泛滥,水面浑浊。

而我的镜头,在这一刻,从空中俯瞰这片熟悉的土地——这是妈妈生活的小山村,也是我童年记忆里常回头张望的地方。

山间云雾正悄悄游走,在山脊与山谷间来回缠绵,如一条不肯离开的白色丝巾,轻轻披在这片潮湿的土地上。红瓦白墙的房屋,在一树树苍翠之间若隐若现,像是时间深处沉静的句子,被自然悄然藏起。

屋顶被雨水洗得干干净净,像是刚刚沐浴过的老人,静静端坐在山腰;村道尚有积水未退,偶有鸡鸣犬吠穿过云雾传来,显得格外清亮。

整个村子仿佛被这场雨擦亮了眼眸,在湿润的空气中缓缓呼吸。那些红砖、白墙、绿树、浑浊的水流、游动的云雾……交织成一幅带着记忆温度的山村画卷。

站在云端往下望时,我忽然有种说不出的感动。原来这片看似沉寂的土地,也有它的激流、它的奔腾、它的诗意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