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ul.

11.2025

最近发现一些有趣的现象,总有一些人,像水面上漂浮的落叶似的活着,既不抗拒流向,也不刻意追逐。这群人存在于集体之中,却又游离于人群之外。他们的眼神总是越过眼前的事物,望向某个不存在的远方。这种疏离也不是某种刻意的姿态,而更像是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气质。

举个我关注的一个人的例子。她是四川人,日常更新一些流浪的日记。晒出来的视频里,她开着一辆白色的旧车,平时走到哪里,觉得风景好,就搭个窝棚住一段时间,然后继续走下去。

至于收入,她说每年吃点利息,一年三万多,有时候也去打点日工。拍视频只是为了记录生活,不为博人眼球。08年地震,她失去很多亲人。再后来,唯一的女儿车祸去世,她就开始了漫无目的的流浪。

没有什么心路历程。她说:“我躺床上,看外面下雨,出门开车上路,外面人很少,刷啦啦的,只有树和山,好像很安静,可以一直走下去。”

她是一个没有锚的人

她讲广西的野芒果树和土蛇,讲新疆的烤肉和齁甜的瓜,还讲她最爱采棉花,埋头采,什么也不用想,很累,累得没有知觉。

我读她的日常,发现她就是那个最典型的没有锚的人。这些人的灵魂似乎比常人更轻,不是轻浮,而是一种近乎透明的质地,让所有沉重的期待与责任都能轻易穿透。他们不拒绝亲密,却也从不需要亲密;不逃避承诺,却也不被承诺束缚。在人际关系中,他们像水一样随形就势,却从不留下真正的痕迹。你永远无法用常理推断他们的行为,因为他们遵循的是一套外人无法破译的内在逻辑。

虽说他们的存在是因为环境的变故,但这种存在本身已经练就为一种哲学了。当大多数人忙于在世界上打下自己的印记时,这些人却保持着奇妙的流动性。他们不建造,不占有,不积累。财产于他们只是暂时的寄存物,关系只是偶然的交汇。他们可以突然出现在某个城市,又毫无预兆地消失。留下的只有几件无关紧要的物件,和旁人记忆中逐渐模糊的影子。

我想在这种生活状态的背后,或许是一种对存在本质的深刻理解。在经历过人生的大起大落之后,他们似乎早已看透,所有执着终将消散,所有拥有都是暂时。因此他们选择了一种最低限度的生存方式:不拒绝世界,也不被世界定义。他们像空气一样无处不在,又像梦境一样难以捉摸。你永远无法真正拥有他们,因为他们连自己都不曾拥有。

我冒昧地猜想,这些浮游者的内心世界一定是一片广袤的荒原。没有明确的地标,没有固定的路径。情绪像风一样掠过,不在任何地方停留太久。他们的孤独不是缺失造成的空洞,而是一种自我选择的空旷。在这片荒原上,他们与自己达成了某种默契:不追问来处,不预设归途。只是存在着,像星辰存在于夜空,不问为何发光。

奇怪的是,这些人往往比常人更能体会当下的纯粹。因为他们对过去的牵绊选择了遗忘,也不为未来焦虑,就像那个四川的流浪博主,其实在家人全部离开自己之后,余生的每一天都是团圆前的等待,多活一天,就多体验一点人间。

这一刻,时间在他们身上呈现出最本真的状态:既不是直线,也不是循环,而是一连串独立的瞬间。每个瞬间都完整自足,不需要因果的串联。他们可以坐在公园长椅上一整天,不为等待什么,只是坐着,看着,存在着。

与这类人相遇总是令人不安又着迷。他们像一面镜子,照出我们内心的执着与恐惧。当我们忙于建造各种形式的牢笼——职业的、家庭的、社会的——他们却展示了另一种可能性:人可以像水一样自由流动,可以不做任何事物的囚徒。这种自由令人向往,又令人恐惧,因为它暴露了所有我们认为理所当然的生活方式的偶然性。

也许,这些没有锚的人才是真正的清醒者。他们看穿了身份的虚构,看透了归属的幻觉。他们知道,所谓“锚”,不过是自我编织的叙事;所谓“家”,只是一厢情愿的投射。在一个人人都在寻找依靠的世界里,这些人选择了最彻底的诚实:承认无处可依,也无须依靠。

他们的存在提出了一个根本问题:人是否必须被定义?是否必须有一个明确的身份、一段可以讲述的历史、一个可以预见的未来?我想这些浮游者用生命给出了否定的回答。他们证明,人可以像云一样存在:没有固定的形状,没有不变的路径,只是随着无形的气流变换、流动、消散。

最终,我们不知道是他们抛弃了世界,还是世界从未真正触碰到他们。他们像透明的幽灵,穿过物质的牢笼,不留痕迹。看着他们,你会突然明白,所有的重量都是自我施加的,所有的束缚都是自愿接受的。而自由,真正的自由,或许就是这种轻盈的存在状态:不占有,也不被占有,只是如实地存在着,像光存在于清晨,不问为何照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