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健雄(1912-1997)和袁家骝(1912-2003)
早年袁家骝
  191245日,袁家骝出生于河南省安阳市洹上村袁家大宅,父亲是大名鼎鼎的袁家二公子袁克文。

  19159月,三岁的袁家骝来到北京,给祖父袁世凯贺寿。袁家骝被女佣抱着,随家人一起行礼,袁世凯觉得孩子脸生,便问是哪一房的?旁边有姨太太答道:“是二爷新添的孙少爷。”袁世凯当即要见孩子的母亲。


  袁家骝的生母薛丽清,本是欢场女子,被袁克文看上以后,从“八大胡同”带回府里。“一入侯门深似海”,袁府人多、规矩多、限制多,薛丽清没背景、没实力、没身份,备受欺压,加上后来又被袁克文冷落,愈发觉得苦闷。薛丽清自由惯了,不愿受到约束,“宁可再做胡同先生(妓女),不愿再做皇帝家中人也。”不堪忍受的薛丽清最终离家出走,消失无踪,把三岁的孩子留给了袁家。


  袁世凯要见孩子的母亲,可薛丽清已经离开。这个时候,袁克文就施展他瞒天过海的本事,他当即找了另一个相好的,名叫“小桃红”的女子,顶替薛丽清,扮演袁家骝的母亲。“小桃红”由此进入袁府,她的姐妹们都夸她有福气,未嫁人先做娘。


  不到一年,“小桃红”生下女儿袁家祉,她原先倾注在袁家骝身上的感情,逐渐转移到女儿身上。再过了两三年,“小桃红”也离开了袁家。


  生母离开时,袁家骝没有记忆,“小桃红”离开时,袁家骝有印象,望着她提着行李远去的背影,大哭了一场。


  “小桃红”离开以后,袁克文把袁家骝和袁家祉交给原配夫人刘梅真抚养。当时,刘梅真已经有了两个亲生儿子,老大家嘏,老二家彰,两位大哥是嫡出,袁家骝两兄妹是庶出,刘梅真到底付出多少心血抚养他们,不得而知。


  虽然生在豪门,但袁家骝没有享受过豪门的生活,反而深受其累。


  其一,随着祖父袁世凯的去世,袁氏家族迅速衰落,因为袁世凯生前所为的争议,他的后人饱受舆论压力。

  其二,表面风光的袁氏家族,患有典型的“大家族病”,权贵家庭中的各种腐败丑恶现象,应有尽有,家庭成员间争风吃醋,勾心斗角,人心离散,缺少温情。


  在没有父母疼爱和颠沛流离的日子里,袁家骝逐渐成长为一个沉默寡言但极有韧性和上进心的孩子。9岁时,他在书本中读到“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让他意识到,他所承受的磨难或许是老天的一种恩赐。


  在袁家骝早年的教育中,他有幸遇到了三位引路人,给了他不同的帮助和指引。


  第一位是天津新学书院的校长哈特博士。1925年,13岁的袁家骝进入天津新学书院,这是英国伦敦教会开办的一所西式学校,校长哈特教授的物理,引起了袁家骝的兴趣。

  第二位是舅舅刘懋颐,毕业天津北洋大学,正好在新学书院教书,刘懋颐对袁家骝十分关照,利用寒暑假给他补习了数学、几何、微积分等课程,补上了袁家骝的知识短板。


  第三位是燕京大学校长司徒雷登。1930年,袁家骝从天津工商大学转入燕京大学物理系三年级,1932年获学士学位,1934年获硕士学位。燕大期间,袁家骝对无线电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并因此结识了有着同样爱好的燕大校长、后来的美国驻华大使司徒雷登。

  1934年,从燕京大学毕业后,袁家骝到六叔袁克恒创办的开滦煤矿工作。


  本以为生活会这样一直延续下去。没想到,一年以后,袁家骝收到司徒雷登的电报。

  美国加州大学伯克莱分校物理系有个奖学金名额,司徒雷登问袁家骝是否愿意前往?


  家族已经没落,摆脱宿命,开创属于自己的未来,何尝不好?但袁家骝还是有一丝犹豫,他没有立即答应司徒雷登,而是回到了天津,向养母刘梅真说明了情况。


  对于袁家骝出国读书的想法,刘梅真完全同意,并设法给他筹了40美元的路费,至于学费和生活费,则需要袁家骝自己解决。

  启程赴美之前,为了却自己的心愿,袁家骝做了最后一件事情,就是寻找生母的下落。他向父亲生前好友方地山先生询问了生母的消息,然后奔赴上海,多方打听,最终无果。从此,袁家骝将母亲埋在了心底,不再心存幻想。

  1936年夏,怀揣40美元,袁家骝只身登上了前往美国的轮船。为了省钱,二十多天的航程里,每天吃最便宜的饭菜裹腹,到达美国的时候,袁家骝口袋里还有25美元。


中国近代人文随录(三十八):袁家骝和吴健雄
  尽管袁家骝年少的时候缺少父母的关爱,饱尝生活的苦涩,但最终他还是摆脱了宿命,他抓住了稍纵即逝的机会,比起家族的其他人,袁家骝其实是幸运的。

早年吴健雄

  1912531日,江苏太仓县的一个书香世家里,一个女婴呱呱坠地。由于是家中的老二,父亲依照“英雄豪杰”的顺序,加上族谱中辈份排名是“健”字,给女儿取名“吴健雄”。


  对于这个男性化的名字,母亲觉得有些不妥,但父亲说:“一个中国女孩,多一些男性的阳刚之气,没什么不妥。”


  在那个年代,女孩儿有太多的禁锢。幸运的是,吴健雄的父亲吴仲裔是个有远见卓识的人,思想开明,重视教育,在民风还十分保守的那个年代,他在家乡浏河镇创办了“明德女子学校”,让当地的女孩有机会走进学校。
母亲樊复华和哥哥吴健英、吴健雄和父亲吴仲裔合影
  女儿出生那一年,吴仲裔在“明德学校”栽下一棵他最喜欢的紫薇树,大概为了安抚妻子,给女儿起了一个小名叫“薇薇”。


  父亲经常教导吴健雄,男孩子能做的事,女孩子也能做得到。


  在父亲创办的“明德女子学校”,吴健雄开始了她的启蒙教育,虽然也是从中国古典诗文开始的,但是她很快就展示了在算术和自然学科方面的才能。

  1923年,11岁的吴健雄考入了苏州第二女子师范学校,当时,吴健雄的理想是做一名小学教师。

  课余时间,吴健雄喜欢看《新青年》和《努力周报》,上面经常刊登胡适的文章,他的新思想、新观点让吴健雄觉得心潮澎湃,渐渐地她对胡适有了崇敬之心。

  吴健雄还阅读了大量的外国文学作品、科学杂志、人物传记等,其中居里夫人和拿破仑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有一次,校长杨诲玉邀请到胡适来学校作一场演讲,因为知道吴健雄崇拜胡适,而且有文史方面的功底,决定让她来做演讲记录。胡适演讲的题目是《摩登的妇女》,讲了妇女如何在思想上走出旧传统,以及新时代妇女的社会责任。那是吴健雄第一次见到胡适先生。

  1929年,17岁的吴健雄从苏州第二女子师范学校毕业,由于成绩拔尖,她被保送到南京的中央大学。


  按当时学校规定,师范生必须要先执教一年才能入学,不过执行并不严格。对于这间隔的一年时间,父亲知道吴健雄崇拜胡适,建议女儿去上海中国公学听课,这正好符合吴健雄的心意。

  民国时期,上海中国公学是一所著名的私立学校,一些知名的专家学者在这里授课,19284月到19305月,胡适在上海中国公学担任校长。

  胡适实际到校上课的次数不多,但只要有胡适的课,吴健雄就不会错过,胡适提出的“大胆假设,小心求证”的思想,对吴健雄一生的学术研究产生了深远的影响,最终成为吴健雄标志性的实验风格。

上世纪三十年代,胡适与吴健雄
  1930年,吴健雄来到南京的中央大学,第一年在数学系,第二年转到了物理系。
  1933年,著名核物理学家施士元在法国获得博士学位后回国,到中央大学担任物理系主任。在法国期间,施士元在巴黎大学镭研究所,和居里夫人及其助手一起从事实验工作长达四年。


  吴健雄对于巴黎镭研究所的实验进展和居里夫人的个人情况十分感兴趣,强烈的好奇心和求知欲让她不放过每一个提问的机会,每一次施士元都有问必答,直到她满意为止。

1984年,吴健雄回国期间探望施士元先生
  1934年,吴健雄从中央大学物理系毕业,获理学学士学位,受聘到浙江大学物理系作助教,一年后转到中央研究院物理所,跟随施汝为、顾静徽夫妇从事实验工作。

  1931年,顾静徽获美国密歇根大学物理学博士,是我国第一位女性物理学博士。在与吴健雄共事的一年里,她一边帮吴健雄补习英文,一边鼓励她继续深造。


  在与父亲商量后,吴健雄决定出国留学。顾静徽联系了母校密歇根大学,把吴健雄推荐给了自己的导师。当时家里的经济条件不好,在南京工作的叔叔吴琢之,得知侄女要出国深造后,主动提出由他承担吴健雄出国学习的全部费用。

  19367月间,上海黄浦江边,江面上停泊着众多船只,其中的“塔甫脱总统号”客轮格外引人注目,吴健雄就要乘坐它去往国外读书。

  码头上,吴健雄与父母告别,父亲强忍着眼泪,一旁的母亲早已泪流满面。


  “妈妈,别伤心,过个三年五载我就回来了。”

  “一定要早点回来啊!”


  送行的亲友们不停地挥手告别,直到客轮消失在视线中。母亲站在岸边,迟迟不愿离去,她的担忧最终变成了事实。


  双方都没有想到这一次分别竟成为生离死别。吴健雄再也没有见到自己的父母,上海黄浦江边父母的音容笑貌,成为她最后的记忆。

  一个月以后,24岁的吴健雄抵达旧金山,她独自站在陌生的街头,心里说:“我会在这里成功的。”
出国前,吴健雄和父母最后的合影
异国情缘
  1936年,袁家骝和吴健雄两人一前一后抵达加州大学伯克莱分校,只间隔了三个星期。


  先到的袁家骝正在学校上课,临时接到通知,让他带一位新同学参观学校的物理实验室。

  吴健雄原本计划在旧金山停留一周,然后前往密歇根大学报到。她慕名来到伯克莱学校参观,结果这次参观改变了她的计划。


  在看了她的履历和推荐信之后,物理系主任欢迎她转到伯克莱读书,同时安排学生带领吴健雄参观学校的实验室。接到任务的正是袁家骝,这是两人第一次见面。参观完以后,吴健雄为这里先进的设备和学校著名的师资感到兴奋,加上听闻密歇根大学有不尊重女性的习俗,吴健雄当即决定转到伯克莱分校,和袁家骝做了同学。


  袁家骝靠助学金在伯克莱读了一年,第二年,校方取消了他的助学金,为了继续学业,袁家骝试着给加州理工学院寄了一份入学申请,很快收到院长密立肯教授((Robert Andrews Millikan1868-1953)的回信,欢迎他到该校学习,答应为他提供一份奖学金。密立肯因测出电子的带电荷量获得1923年诺贝尔物理学奖,密立肯的惜才之举成就了未来的物理学大师。接下来的五年里,袁家骝靠奖学金和做兼职助教继续学业。


  一个在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一个在加州理工学院,好在两所大学相距不太远,两人经常在周末见面。双方互有好感,但都没有说破,他们的交往就好象他们的专业一样,非常理性,没有感性的成份,没有花前月下,没有卿卿我我,两人都把精力放在了学业上,共同的文化背景和人生追求,让两颗心越走越近。


  “在假期中,我希望利用整个上午来念书,只有下午稍晚和晚间才和你一起,不知你介不介意。”吴健雄对袁家骝说。


  袁家骝没有太多的甜言蜜语,他总是默默地付出,用心的呵护吴健雄,他的沉稳和付出让吴健雄感觉到安全和有归属感。


  在伯克莱六年,吴健雄身边不乏追求者,但她从来没有和其他人传出过绯闻,因为她的心里早就认定了袁家骝。

  1940年,袁家骝获得加州理工大学物理博士学位,随后留校工作。同一年,吴健雄获得加利福尼亚大学物理博士学位,同样选择留校继续博士后的研究工作。


  结婚前,吴健雄写信给父亲,征求父母的同意。吴仲裔先生在回信中写道:“父反对的乃是袁世凯,非他之后人也。家骝即如你所描述,父也欣然。父母一向是信赖你的,理应尊重你之主张。”

  1942530日,吴健雄30岁生日的前一天,两人在密立肯院长家中举行了婚礼。当时正值二战期间,双方都没有亲属参加他们的婚礼。

吴健雄和袁家骝结婚照,旁边是罗伯特·密立根夫妇

  婚后三个月,吴健雄在给朋友的信中写道:“在三个月共同生活中,我对他了解得更为透彻。他在沉重工作中显现的奉献和爱,赢得了我的尊敬和仰慕。我们狂热地相爱着。”
  婚后不久,袁家骝在新泽西州获得了一个为美国国防部研制雷达的工作,他们搬到了公司所在地普林斯顿,那段时间,吴健雄先后在史密斯学院和普林斯顿大学任教。


携手并进

  一年后,哥伦比亚大学的一个秘密战时研究项目吸引了吴健雄。面试那一天,两名物理学家用了一整天时间考问她,但始终不透露她将从事什么工作,结束后他们让她猜。
  她回答:“抱歉,如果你们不想让我知道你们在做些什么,本应把黑板上写的东西擦干净”。


  对方当场雇佣了她。

  1944年,吴健雄以一个外国人的身份,参与美国最机密的、制造原子弹的“曼哈顿计划”。

  在“曼哈顿计划”中,吴健雄的一项实验结果,解决了核反应堆在氙气影响下出现核分裂反应停止的问题。

  1945716日,在新墨西哥州的一个沙漠中,人类第一颗原子弹试爆成功。三个礼拜后,投在日本广岛和长崎的两颗原子弹,直接促成了第二次世界大战的结束。


  《奥克拉论坛报》对吴健雄作了报道,美国人第一次认识了吴健雄,称她是“东方居里夫人”。

  1947年,离开美国无线电公司以后,袁家骝先后在美国国家科学实验室和普林斯顿大学从事基础物理研究长达三十多年,在“中子的来源”、“高能质子加速器”、“共振物理学”等方面都有新的发现和成果。
  1952年,吴健雄终于获哥伦比亚大学聘请,成为了哥大历史上第一个女性教授。


  同一年,理论物理学家李政道和杨振宁发表了一篇文献评论,提出了“弱相互作用中宇称不守恒”的理论。他们邀请以实验精准著称的吴健雄进行验证。

  按照“大胆假设,小心求证”的指导思想,吴健雄不断调整优化实验方案,花了半年多时间,成功地证实了这一理论的真理性。消息一出,轰动了整个物理届,在大家的质疑与期待中,1957年底,吴健雄和她的团队完善并重现了实验,让“弱相互作用中宇称不守恒”定律得到了有力的证明。


  基于吴健雄的实验结果,杨振宁和李政道获得了1957年的诺贝尔物理奖。

  1958年,吴健雄同李政道(下图前排右一)和杨振宁(前排右二)一起获普林斯顿大学将名誉科学博士学位。
  同一年,吴健雄当选为“美国国家科学院”院士、“台湾中央研究院”院士。

  时间进入60年代,吴健雄再次找到感兴趣的实验——双β衰变系列实验,这些实验的成功让人类对量子力学的研究不断深入。
  19721982年,袁家骝先后在法国、瑞士、前苏联等国家的物理研究所和大学作访问学者。

  1975年,吴健雄当选美国物理学会第一任女性会长,时任美国总统福特向她颁发了国家科学勋章。

  1983年,袁家骝任中国台湾同步辐射研究中心指导委员会主席,全程参与了台湾第三代同步辐射加速器建设,同时也参与了北京正负电子对撞机和合肥同步辐射加速器研制。

  在吴健雄的学术生涯中,一个围绕她永远不变的话题是:无论她走进哪个房间,她都是罕见的,通常是唯一的女人,而且还是个中国女人。


  物理研究是男性主导的领域,女性较少。相比同水平的男性科学家,女性无论是任职还是参与重大科研项目,都无法获得和男性同等的机会、尊重和薪酬。

  她多次在公众场合呼吁性别平等,她曾在演讲时说:

  “我十分怀疑:微小的原子和核子,数学符号亦或是DNA分子,难道也会对男性或女性有着不同的偏好吗?”


夫妻情深

  共同生活的55年当中,两人不论在事业上还是在精神上都已融为一体。两人非常恩爱,非常默契,他们的儿子袁纬承说:“父亲在各方面都支持母亲,他们的感情非常深厚。”袁家骝和吴健雄都是勤奋严谨、一丝不苟的人,但他们的性格各有特点,袁家骝性格温和、平易近人,吴健雄为人慷慨,做事果断,“他们都是沉静的人,不爱说话,但心心相印。”


  袁纬承出生于1947年,是夫妇两人唯一的孩子。孩子小的时候,由于工作繁忙的原因,两人陪伴儿子的时间很有限,儿子基本上是“放养”的方式成长,虽然也参加了很多课外的“中文补习班”,但都没什么效果,以至于长大之后,袁纬承不会说中文。


  不过,并没有刻意的安排,袁纬承却继承了父母的衣钵,也成为了一名核物理学家。

袁家骝、吴健雄和儿子袁纬承在美国家中

  妻子在参与“曼哈顿计划”期间,袁家骝几乎承担了家庭中所有的事情:洗衣、做饭、收拾房间、带孩子,只为了让妻子能够全身心的投入工作。


  吴健雄很感激于袁家骝的付出:“我有一个很体谅我的丈夫,他也是物理学家。”这对学者夫妇在生活上互相照顾,在学术上相互鼓励,堪称佳话。

  夫妇两人位于普林斯顿的家,充满了中国元素:墙上挂着中国名人的字画,书架上陈列着中国古籍,衣柜里全是中式旗袍。两人都喜爱吃中餐,只要有时间,袁家骝就会在家自己做饭,他最拿手的菜是红烧狮子头。


  夫妇俩经常在家招待朋友们,建筑大师贝聿铭(1917-2019)、数学家华罗庚(1910-1985)、陈省身(1911-2004)、物理学家张文裕(1910-1992)和胡宁(1916-1997),物理学家泡利(Wolfgang E.Pauli1900-1958)和航天工程学家冯·卡门(Theodore von Kármán1881-1963)等老友经常到访。

  吴健雄从小就喜欢穿旗袍,几乎在所有的照片里,国内或国外、年轻或年老,吴健雄穿的几乎都是朴素而优雅的旗袍,脸上化着淡妆,带着一抹淡淡的笑意,平静却动人。


  她说:“认为女科学家都是邋遢的老处女,这是男人的错。”


情系祖国

  1945年抗战胜利后和1949年建国后,夫妇两人都有回国打算,但是国内的父亲写信劝止了他们。
  1954年,夫妇俩加入美国国籍。

  1956年,袁家骝在一次国际旅行中,来到了台北,蒋介石会见了他,两人谈到了原子弹和原子能。


  吴健雄和袁家骝分别是19581959年被选为“台湾中央研究院”院士。1962年,夫妇两人应邀到台湾参加“中研院”的第五次院士会议。

  让吴健雄深感悲痛的是,她第一次的台湾之行竟亲眼目睹了胡适先生在她面前猝然离世的过程。224日,“中研院”会议在选举了新的院士后,有一个小憩时间,胡适和袁家骝吴健雄夫妇正站着说话,忽然面色苍白,仰面倒下,后脑碰到桌边摔到地上,现场紧急施救不治。吴健雄没有想到以这样的方式与胡适先生永别,心情久久不能恢复平静。
  1965年,经过事前的计划和安排,夫妇两人来到香港,见到了专程前来会面的吴健雄的叔叔吴琢之和她的弟弟吴健豪夫妇,哥哥吴健英于1958年病逝,父母亲分别在1959年和1962年过世,见面时的悲喜交集可想而知。

  会面期间,应统战部门要求,吴健豪劝说吴健雄袁家骝夫妇回国发展,吴健雄均以“国内学术环境和条件不具备,日后再议”回复。

  孰料,第二年,“文革”爆发,吴琢之和吴健豪分别于19671968年被迫害致死,吴健雄在大陆的直系亲属只剩侄儿了。

  1972年,美国总统尼克松访华之后,两国关系出现缓和迹象,吴健雄袁家骝夫妇第一时间办妥了回国手续。

  1973922日,吴健雄、袁家骝夫妇抵达广州,时隔37年重新踏上祖国的土地。

  当时“文革”尚未结束,国内政治气氛还很紧张,文革破坏的痕迹随处可见。


  在太仓浏河镇老家,吴健雄父母的墓被夷为平地,荡然无存。只有“明德”校园里的紫薇树还在,走近树旁,吴健雄几度哽咽落泪,这是她出生那一年,父亲亲手种下的,如今这株紫薇树亭亭如盖,而父亲早已不在。


  同样,在河南安阳,“袁林”破败不堪,到处是打砸抢留下的痕迹,袁家骝一言不发,在祖父袁世凯的墓前恭恭敬敬地鞠了三个躬,前后只呆了半小时,

  袁家骝见到了妹妹袁家祉、弟弟袁家楫、侄儿侄女等亲属,在众人面前,大家强忍眼泪,面带假笑,只作客套的交流,晚上,回到宾馆,当众人散去,房间里只剩袁家祉和袁家骝两人时,袁家祉说:“哥哥,你知道这些年我是怎么过来的吗?”两人抱头痛哭。

  在那次历时53天的大陆之行中,1015日,周总理在北京人民大会堂会见了吴健雄夫妇。

  某种程度上,袁家骝的回国,让饱受离乱和舆论压力的袁氏后人开始摆脱十年浩劫和袁世凯的双重阴霾,逐渐回归正常生活。
袁家骝、吴健雄在南京大学指导实验

  袁家骝夫妇一生节俭,粗茶淡饭,家里到处贴着“随手关灯”、“节约用水”的字条,袁家骝的内衣上还打着补丁,每次回乡两人都不希望为接待他们而铺张浪费,但是他们却捐出积蓄设立了两个基金。

  198410月,吴健雄回到江苏太仓,参加母校“明德学校”恢复校名暨明德楼落成典礼,宣布捐资100万美元,成立“纽约吴仲裔奖学金基金”,基金每年的利息用以奖励“明德学校”优秀的毕业生和教师。

  吴健雄多次提及,对自己一生影响最大的人是父亲。直至老年,一提起父亲,敬佩之情就溢于言表。“我的父亲是一个教育家,他超越了他的时代”。她说。

  四年后,1988年,吴健雄再次返乡,参加纪念父亲吴仲裔诞辰一百周年活动,并向太仓县五十九名优秀师生颁发首届“吴仲裔奖学金”。

  1990518日,经国际小行星中心批准,中国科学院紫金山天文台将国际编号为2752号的小行星命名为吴健雄星

1992年,袁家骝吴健雄夫妇与儿子儿媳和孙女
  1994年,吴健雄当选为首批中国科学院外籍院士。

  1995年,吴健雄中风,从此行动不便,身体每况愈下。

  1997216日,85岁的吴健雄在纽约家中去世。


  同年46日,遵从妻子的遗愿,袁家骝护送吴健雄的骨灰回到祖国,安葬在苏州太仓浏河镇明德学校紫薇阁旁。

  199771日,作为国务院特邀全球300位杰出华人之一,袁家骝赴香港现场参加了回归仪式。

  1998年,袁家骝先生用特殊的方式怀念夫人吴健雄。他用自己的积蓄100万美元设立了“吴健雄袁家骝科学讲座基金”,用于资助世界著名科学家到东南大学举办科学讲座,以奖掖后学,推进中国科学的进步。东南大学是南京中央大学前身,是吴健雄的母校。

  20018月,正在国内参加学术活动的袁家骝,突发心肌梗塞,被紧急送往北京协和医院救治,随后是长达18个月的住院治疗,直到离世。

  2003211日,袁家骝去世,享年91岁。220日,袁纬承将父亲的骨灰放入太仓明德中学紫薇树下母亲的墓穴中,让他们永远相伴。

  袁家骝吴健雄合葬墓是由夫妇两人的好友、建筑大师贝聿铭设计的,圆柱形基座,椭圆截面上镌刻着金色字体的碑文:

  这里安葬着
  世界最杰出的女性物理学家——吴健雄(1912-1997

  她一生绵长深刻的科学工作

  展现了深思力作和真知洞见

  她的意志力和对工作的投入

  使人联想到居里夫人

  她的入世、优雅和聪慧

  辉映着诚挚爱心和坚毅睿智

  她是卓越的世界公民

  和一个永远的中国人

  右边写着袁家骝的碑文:

  长眠于吴健雄旁边的袁家骝——(1912-2003

  是一个富有奉献精神的丈夫

  和富有爱心的父亲

  他是袁克文之子、袁世凯之孙

  他和健雄生活在纽约

  他是布鲁克海文国家实验室

  杰出的物理学家

  他专长于辐射探测

  后来致力于在台湾建立

  同步辐射研究中心

  他逝世于他的家乡―中国大陆


  对于“吴健雄袁家骝科学讲座基金”和“纽约吴仲裔奖学金基金”,袁纬承说:“两个基金会继续运作,我也会再来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