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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03年春末的济南府南门，鼓声盖过市声，仪仗队列排得密密麻麻，连空气都仿佛凝成一股紧张。周馥在城门旁踱步，时而抚须，时而点头，心里盘算着。场面是隆重的，有点太隆重。谁来的面儿能比得上省城年节？问一个路人，他只朝城门望，那儿已经有了动静，马队走在最前，随后是几乎看不全的轿车队。

那是骆克哈特，英国人。

不只是英国官员，人家甚至会中文，给自己起了个字，骆檄。别说士绅们觉得稀罕，老百姓也指指点点。一个外人大张旗鼓走进中国腹地，这阵仗，搁谁也说不清是风光还是警觉？

骆克哈特，英国殖民部威海卫办事大臣，1902年刚被派来。这种人身上总带着点学院气，之前读书在爱丁堡，还受过很正宗的教育。这人的仕途也快，节节高升，甚至成了香港政坛上的风云人物。谁说中国人的官场层层设卡，英国人那一套照样玩得转。到山东来，英国怀有算盘，周馥难道不清楚？不见得。

其实这种会面，表面上是友情，底子下掩着利益。周馥有德国人的麻烦，被称为山东洋务重臣还真让他头疼，这几年德国势力一路向西扩张，胶济铁路、新埠开设，像要把山东吞下去似的。英国在威海稳了阵脚，周馥当然要两头下注，拉一拉英国人，说不定借他势能钳制德国。

骆克哈特则想得更明白。他熟稔中国政务，眼见新政推动捉襟见肘——税收不稳、官僚掣肘多。内陆巡抚颇有抱负，人家倒成了改革试点。骆克哈特不是外来汉奸，却十足的英国人，他对洋务有着说不完的兴趣。能亲自考察周馥的新政改革，这机会不多见。

眼下山东局势分明混乱。不过仪式还是讲排场，周馥领着一众大员迎上前，训话里套着虚实，私底下却仔细观察骆克哈特的神情。会面时间不长——一来一往，似乎都身不由己。英国来考察的官员，从不会从头聊到尾。

照片是存在的。英国国家档案馆还留下了详细的照片资料，而且实地观感比史书上写的更生动。骆克哈特那队人马，在熙熙攘攘的济南穿梭。他到访曲阜时，地方百姓好奇地围上来。有人甚至暗地里议论：都新世纪了，还是让洋人指手画脚。

山东，内陆省份却偏偏沦为外国势力角力场。德国、英国、甚至日本都开始插手。周馥心底恐怕有点无奈。这些没有答案的问题，有时连他自个都答不出来。

会面的细节倒很琐碎。宴席上有本地特色的炒菜，还有特地从南方调来的茶叶。骆克哈特张嘴就是一口标准官话，席间所有人面上都堆着笑，话头却句句不离商埠、铁路、沿海口岸。那年头，谁不想吃点洋务的红利？

要说最能得人心的，还是骆克哈特带来的开放港口政策。如果说德国走的是强硬殖民，英国则习惯拉拢地方士绅，搞扶持、分利两手抓。威海卫就是这样变成了实验田。骆克哈特到任后，迅速建立起一套殖民统治体系，自由港、地方法律，样样和中原风气格格不入。

其实不少山东本地精英对这类变局颇不安。周馥表面上侃侃而谈新政，骨子里仍旧担心局势越走越偏。用英国人牵制德国人，最终会不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他曾经写信给老上司袁世凯，言语里透出急切。自开商埠的设想就在这混乱中诞生。

骆克哈特离开济南前，周馥还安排了盛大的送行。清军士兵列队，乐队鼓乐喧腾，地方百姓围观。同行队伍跨过汶河，车队缓缓驶过河滩。沿途所见都是旧中国，但街巷、乡野间突然冒出大片西式建筑，这感觉很滑稽。

在兖州，田将军率部迎接英方贵客。这场面，更是中西交错，有都司的大人，有穿洋服的神父，有一脸懵懂的孩子。兖州城内巷弄逼仄，随行摄影师咔咔记录下街头路人的窃窃私语。坐在马队上的英国骑兵和戴瓜皮帽、背枪的清军骑兵彼此好奇地打量。

随后一行人继续赶路，穿越平原、河流、乡村，终抵曲阜。这一路上，骆克哈特的随行大半是本地聘用的中国人，他们穿着款式各异的长衫短褂，跟在洋人的军服后头。每逢集市，赶巧有茶摊歇息，当地百姓一瞧见大队车马，表情既有敬畏也有好奇。

曲阜拜会衍圣公是重头戏。衍圣公家世古老，曾名震天下。骆克哈特看重中国儒家传统礼仪，这层交流其实比政务推诿玩得更花。

这些照片、文字记录让当时的气氛变得可感可闻。英国带来了规章、贸易与资本，中国地方官绅则试图以新政改革托起家底。曲线救国、不无苦心。但后来再想，谁真在意老百姓怎么想？那阵子，洋商、商埠、铁路，都还是精英们的游戏。

骆克哈特的山东之旅，让他和多位本地重臣结下复杂关系。他下任后还两度到访济南，从周馥、杨士骧到袁树勋、孙宝琦，这些巡抚们都和他保持某种说不清的默契。有人把这种联系理解成政治联盟，也有人认定不过是临时的利益交换。

有意思的是，周馥送走英国人没几天，密电袁世凯，提议自开商埠。实际上，从战略上看，这种动作未必能真正抗衡外国势力，但对内来说，却剧烈推动了山东地区现代化进程。一年之内，相关奏折快速批复，济南成了内陆首批自主通商口岸。200多名宾客在开埠典礼上云集，现场气氛燥热杂乱，也不见得人人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杨士骧的一番发言，场面话听起来漂亮，其实不乏无奈。

“华洋公共通商之埠”，在清末的标准下，这已算是改革了。模仿西方、引入资本、政令频出，可见活力十足。但这么一来，是不是又让洋人更方便渗透省城？谁也不敢说。

反倒，骆克哈特继续担任威海卫大臣13年，一直到大英帝国离开那片土地。他后来两次回到济南，那种淡然，何尝不是对这场变革的冷眼旁观。

从照片、日记、信件到口述材料，线索零乱但细节确凿。英国不光带来了新法律、贸易组织，甚至本地生活起居、娱乐方式也跟着洋务一起变了。济南城中龙蛇混杂，中西风物错杂，在市井小巷间慢慢生根发芽。谁能清楚界定好处坏处？

从威海卫的专营到济南开埠的公通，这里头既有利益的切割、情感的拉锯，也有无数被裹挟的普通人。他们的生活只是一夕之间变了调，有人得利，有人落魄；有人兴奋不已，有人百般忧虑。

其实客观看，依赖外力自救和抵抗外力，怎么分得清？有时办法和问题一起出现，甚至像锁链，一环一环连着让人喘不过气。周馥和他的同僚们也未必有主心骨。骆克哈特代表着英国，代表着入侵，可是他偏又在中国朋友多、口碑好。他真能帮山东走进新时代吗？这其实没答案。

说到底，局势复杂，既有个人野心，也有大环境裹挟，外力、内部改革、地方利益、国家存亡，各自盘算，各有算盘。那一百多年前的场景仿佛镜中花水中月，看清了又似乎没看清。

这一段历史，细想一下，其实未必只有一种解释，每个角色、每场交往、每次政策出台背后都藏着无数变数。追究是谁引发的变革或谁害了谁，未免太简单了点。

时势挺有意思，也就这样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