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万历末年,在江南水乡的无锡,有一个叫顾宪成的人削职回了老家。这人心气儿高,学问也扎实,总觉得天下大事跟他有关。
闲着也是闲着,他就把本地废弃的东林书院收拾出来,挂了副对联,上写:“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
这副对联像一声惊雷,炸响在沉闷的晚明天空里。
原本三五好友读书的小书院,呼啦啦涌进来几百号人。这些人可不是只知死读书的呆子,多是当官受排挤退下来的,或者在京城坐冷板凳的言官。他们白天讲书论道,晚上把酒聊天,谈的是什么呢?十之八九离不开京里的朝政、阉竖当权、辽东败报、矿监税使祸害百姓……东林书院成了个聚拢忧国忧民读书人的大本营。
他们以顾宪成为精神领袖,慢慢抱团取暖,凝聚成一股清晰的力量,后世称之为“东林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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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末舞台的一群读书人
为什么这群读书人能在明末搅动风云呢?关键在于明朝给他们留了撬动政治的杠杆。
第一根杠杆:嘴皮子就是权力,言官制度。明朝设置都察院、六科给事中,专管挑错。这帮人官儿不大,能量惊人,看谁不爽就能“风闻奏事”,听到点风儿,不用实锤就能告你一状!
东林党人很多是干这行的出身,他们抱团取暖,一个眼神,就能让某个大臣被弹章淹没。
晚明皇帝多数怠政、躲清闲(比如万历帝几十年不上朝),权力真空越来越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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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监掌印的批红权(批奏章)和内阁票拟权(起草意见)成了实际决策点。东林党人紧紧咬住言路不放,声音足够大、足够频繁,就能逼着司礼监大太监和内阁首辅不敢轻易乱来,硬是在权力的高墙上撬开条缝。
第二根杠杆:垄断上升通道,科举!读书人想做官,就得挤科举这根独木桥。
东林党的核心人物多是科举考试的最高层次,“进士”出身,尤其集中在江南(江苏、浙江)这块文教最发达的地区。他们控制着乡试(省一级)、会试(国家级)的关键考官位置。想往上爬?最好拜东林的门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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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十年下来,东林门徒遍布朝堂各部院,占据了中央要害的翰林院和都察院!钱谦益(后来降清那位)、高攀龙这些核心人物本身学问大、官位高,门生故吏遍地。你在朝里想干点啥事,到处都能碰到东林的眼睛。
第三根杠杆:掌控钱袋子,江南财税!
明朝后期打仗、救灾、养活庞大的宗室,哪一样不要钱?朝廷的经济命脉在哪儿?就在东南!尤其是太湖流域的苏、松、常、嘉、湖五府!这里的赋税能占到全国三成以上!
而管理这钱袋子的位置,恰恰多是东林党人或其支持者占据。户部(管财政)清吏司管着各省收钱的司官,大量是东林背景。他们要是拧成一股绳,说收不上来税或者税要留着用在江南别处,真能卡得朝廷脖子发紧。因为钱,皇帝、太监都得让东林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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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根杠杆:士林领袖,书院网络。
除了东林书院大本营,顾宪成们通过讲学、作序、结社联姻、出版刊印,编织了一张巨大的关系网!复社(张溥)、几社(陈子龙)这些赫赫有名的社团背后都有浓重的东林背景。这张网把江南的秀才、举人、在朝在野的官员连成一片,形成强大的社会舆论。
东林支持什么,反对什么,江南读书界几乎一呼百应。皇帝要是敢动东林核心人物,江南的士绅力量足以闹得满城风雨、奏章雪片般压向京城!
这四个支柱支撑下,东林党人在风雨飘摇的明末,硬是在皇帝、太监和地方豪强的夹缝里,竖起了一片属于文人集团的旗帜。他们抨击阉党魏忠贤搞得“六君子案”、“七君子案”让人切齿;他们在辽东战场上指手画脚;他们敢硬逼着皇帝换掉不合心意的首辅(比如叶向高被逼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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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林党能“左右格局”,不是说他们能当皇帝的家,而是明朝特有的政治缝隙太多,给了他们巨大的博弈空间去干预去影响。
崇祯皇帝的棋盘与破碎的棋子
崇祯皇帝十七岁那年踩着哥哥留下的烂摊子登基时,心里憋着一股劲儿:要当明君!要中兴大明!他第一把火就把权倾朝野的九千岁魏忠贤和他的阉党骨干烧了个干净。
被魏忠贤压得死死的东林党人趁机大举回朝,如钱龙锡、钱谦益、倪元璐等都占据高位。
崇祯皇帝对东林党的态度,极其复杂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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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需要东林这股号称清流的力量来树立“清正”形象,平衡各方势力。东林人回来,他用了。
但他骨子里和历代皇帝一样,对任何抱团、形成威胁皇权威信的势力保持警惕!
崇祯在位十七年,换了五十个内阁大学士、十七个兵部尚书!他对谁都不信,对东林也不信,怕他们势力太大会反制自己。
最致命的矛盾爆发在“钱谦益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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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祯元年(1628年),东林领袖钱谦益最有希望当内阁首辅,结果被“阁讼案”搅黄了。对手温体仁和周延儒抓住钱谦益“疑似”早年科场舞弊的旧账(实为诬陷),使劲攻击。
崇祯明知这指控不太靠谱,但他选择了“宁信其有”,把钱谦益革职永不叙用!这一下,寒透了无数奔着皇帝“重用清流”而来的东林党人的心。皇帝的心,深似海,不值得托付!
最要命的还是辽东战局。东林派清流文臣最喜欢插足军事决策,却大多眼高手低。最具代表性的是兵部尚书、东林大佬袁崇焕被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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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崇焕夸下海口“五年复辽”,私下却议和、杀了毛文龙,崇祯多疑的性格立刻觉得被骗。后金皇太极绕道打到北京城下(己巳之变),袁崇焕被安上“勾结后金”的罪名被凌迟处死。

杀袁崇焕,是崇祯对武将、对文臣“遥控边事”极度不信任的总爆发!它不仅杀了一个将领,更瓦解了文官集团参与军事指挥的信任基础。从此前线武将和后方文臣互相猜忌,配合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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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明王朝垂死挣扎的最后几年,北京城里的东林党人还在为“该不该迁都南京保南方半壁江山”吵得面红耳赤,还在互相倾轧谁该出任“南奔”的领头人!
清兵都打到运河边了,南方的福王(朱由崧)弘光小朝廷上,马士英、阮大铖靠着江北四镇军阀的力量把持权力,东林的史可法虽有声望,却被挤到扬州做督师成了光杆司令。
东林内部也严重分裂,一部分随史可法在扬州抗清,如高弘图、姜曰广等;另一批如钱谦益、王铎则在南京屈膝投降了清朝,成了“贰臣”。
明亡之时,东林党不再是统一的力量,在绝望的现实面前,它和它所依附的晚明体制一起崩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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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洲刀锋下的新铁笼
公元1644年五月,清军摄政王多尔衮在吴三桂引导下入关进了北京城。
第二年,清兵就势如破竹渡过长江。南京弘光小朝廷不堪一击,短命而亡。江南,这块曾经哺育了东林精神、书院林立、思想最活跃的土壤,即将迎来满洲铁骑带来的全新秩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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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朝统治者怎么看待这些汉人读书人?特别是这些在明朝喜欢指手画脚、能量巨大的文人集团?
策略一:砍掉你的腿,废除书院议政、剿断结社根基!清朝入主中原后第二年(顺治二年,1645年),就发布严厉命令:“各提学官督率教官,令诸生将朝庭所颁四书、五经、性理大全、资治通鉴等书,相与讲求…
严禁创建书院!聚众盟社?更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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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结社”和“盟会”一起禁绝!谁敢再搞明朝东林、复社那种几百人聚在书院指点江山、横议朝政的事儿?轻则抄家革功名,重则掉脑袋!
清初在江南血腥镇压反清力量,像江阴屠城、嘉定三屠,早已用血淋淋的事实让所有人明白对抗的下场。高压之下,谁还敢像顾宪成那样在书院高谈阔论“事事关心”?闭嘴保命成了第一选择。
策略二:捏紧你的嘴,废掉“风闻奏事”、控制言路!
明朝言官靠“风闻奏事”能兴风作浪。清朝皇帝不吃这套!顺治、康熙反复严旨:奏事必须以实据为先,严禁捕风捉影!雍正帝更发明了秘密报告制度(密折制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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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臣打小报告直接递密折到皇帝手里,绕过都察院六科。言官系统被釜底抽薪。到了雍正、乾隆年间,设立军机处!
国家核心决策完全在几个满洲亲信大臣和皇帝之间秘密敲定。六部九卿沦为纯粹的执行部门,根本不知道决策过程,拿什么去“左右”?清朝皇帝要的言官是监察官,是皇帝的眼睛和耳朵,而非掣肘皇权的手。
策略三:打断你脊梁,持续高压与怀柔并用!
清朝对待读书人,一手举大棒,一手拿胡萝卜。大棒是骇人听闻的文字狱!顺治朝有庄廷鑨《明史》案(写南明事犯忌,牵连上千人);康熙朝有《南山集》案(涉及明史)和哭庙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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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秀才们为反对县官横征暴敛跑去孔庙哭诉,结果被定为“震惊先帝之灵”和“聚众闹事”,为首的金圣叹等十八人被杀头!乾隆朝更是文字狱高峰,动辄抄家、砍头、株连九族!血的教训让士子们噤若寒蝉。
但光吓不够,还得给点好处。于是就有“博学鸿儒科”!康熙十七年(1678年),康熙搞了个特殊考试,专门拉拢前明遗老、著名学者。像朱彝尊、汪琬、毛奇龄这些江南大儒半推半就地去考了,考中就给官做。不去?等于告诉皇帝“你不服大清”,后果自己想!
连顾炎武、黄宗羲这种坚定反清的,清政府也极力诏举,虽然顾黄二人死活不赴召,清政府却并不因此强诛其族,而是容许其讲学著述,反而博得“稽古右文”美名。这种胡萝卜加大棒,把前明最有骨气的文人集团拆解、分化、收服了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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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笼中的鹦鹉
清朝的文官系统依然庞大,但本质上已经是“驯化过的鹦鹉”。内阁大学士?成了高级的荣誉头衔,实权根本比不上皇帝亲点的南书房大臣或军机大臣。
科道(言官)?更像皇帝的“特派巡视员”,专替皇帝下去查地方官,哪还敢监督朝政大局?整个中央决策过程高度机密化(军机处垄断),官员只需埋头执行圣意,根本无需也没能力去“关心”皇帝不想让他们关心的事。
当乾隆皇帝在龙椅上把玩着玉如意,享受着“十全老人”的荣耀时,他眼中的士林已是一片驯顺的池塘。偶有一丝涟漪泛起,如他晚年宠信的和珅权倾朝野、贪得无厌时,绝大多数官员都选择了沉默观望(比如尹壮图奏事反被整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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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他们都明白一个残酷的现实:在这个绝对专制的铁笼里,皇帝的意志就是律法,硬碰硬的骨头早在顺治、康熙、雍正三朝就碎尽了。
但历史的潮流永不止歇。
高压之下,思想的火种并未完全熄灭,只是被迫转入地下,或以考据为名深藏于故纸堆中。戴震的《孟子字义疏证》就敢借着注释经典,偷偷批判专制和理学禁欲。
到了18世纪末19世纪初,随着西方列强的炮声在广东海面炸响,龚自珍站在衰世的门槛上发出了惊雷般的呼号,“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这声音不再是顾宪成式的“事事关心”,而是预感到旧制度必亡的深沉呐喊。
当皇权专制的牢笼,在鸦片战争的炮火中崩开缺口,新一代深受经世致用思想影响的读书人,林则徐、魏源、曾国藩、张之洞们,再次登上了历史前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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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或许在政治体制上已习惯谨小慎微,却在开眼看世界、师夷长技、实业救国等具体事务领域,重新开始尝试“左右格局”。
这不是东林精神的简单复活,而是历经了铁屋禁锢后,中国士大夫群体在更为广阔却更残酷的历史风暴中摸索自救的艰难历程。
他们在清朝建立的铁笼框架内求生,却在风雨欲来之际,不自觉地成为了砸向这铁笼的重锤之一。东林那面“事事关心”的旗帜并未在清朝死去,它只是被冰封。
当旧秩序的解冻与新世界的裂变交织而来时,它将裹挟着新的生命力与更深的探索再次呼啸而起,奔涌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