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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斯拉夫系列」
南斯拉夫之沙拉热窝(三)

我们这代人,对萨拉热窝的熟悉,来源于一部电影《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我看了至少有十几遍吧。在去萨拉热窝之前,我特意又看了一遍,想实地去考察一下。当我站在Baščaršija老城的钟楼下,想象瓦尔特,顺着绳子从钟楼爬下来的场景。此时恰巧有个中国旅行团也在这里,跟我同龄的几个大爷和大妈,我们开始互相飙台词。

“你说错了,冯·迪特里希上校已经到达萨拉热窝!”

“空气在颤抖,仿佛天空在燃烧。” 

“我要放大一张我表妹的照片。”

“哈根算个什么军官,这么感情用事。真没用,典型的国防军!”

旁边的小伙子听的一头雾水,不停的在说,你们在说什么?你们在说什么?看来他没看过这部电影。这部电影中最让我动容的一段情节,就是钟表店老板谢德,女儿被德军打死,广场上静止的空气中,一遍遍回荡着德军司令部的广播:

萨拉热窝公民们,德军司令部最后一次向你们宣布公告:死者父母或亲友,快来认领尸体。人群里有低声的抽泣和提醒:—–别过去!会打死你的!

只见谢德毅然离开人群,向女儿走去······

很显然,老钟表匠再也无法忍受自己最心爱的女儿躺在敌人脚下,所以独自走前前去。他离开人群好像不是去认领尸体,而像已做好了准备,跟女儿同去。其他人,纷纷跟上,德国人最终放弃了。

每次看到这里都不禁泪目。尤其在配合那段音乐,

瓦尔特跳下来的钟楼

瓦尔特,逃跑时路过的街道。

鸽子广场,不知谢德的那场戏,是不是在这里拍的?

但当我真正来到萨拉热窝,发现摧毁这个城市的不是德军,而是1992年的塞族人。历史上的萨拉热窝并不算是一座小城。早在奥斯曼时期,萨拉热窝就是巴尔干半岛上地位仅次于伊斯坦布尔的城市。一战爆发过后,因为战事主要集中在贝尔格莱德,萨拉热窝又侥幸躲过了破坏,到了南斯拉夫时期,依托曾经的政治地位,萨拉热窝获得了中央政府的大规模投资,并得到了快速发展。到了1984年,萨拉热窝成功举办冬奥会,但这也是萨拉热窝未来再也无法企及的荣誉新高。

然而这一切都在1992年戛然而止。

92年南斯拉夫解体,塞尔维亚前前后后和斯洛文尼亚、克罗地亚、北马其顿都打过仗,战争的时长取决于加盟国中塞族人的比例。前面几个加盟国因为塞族人不多,战争都在很短时间结束,比如斯洛文尼亚,因为塞族人仅占3%,就打了十天,故称十日战争。而其和波黑打的战争就太惨烈了。至于为何,其中有一定的巧合。波黑在独立的时候采用了奥斯曼帝国时期留下的边界,而这恰好把塞尔维亚人的定居点给划了进去,这群人甚至占到了波黑三分之一的人口比例。当地塞尔维亚人随即开始了反抗,而波黑自然也不留情面,对塞族人实行了残酷的镇压。当然,最生气的是塞尔维亚政府。你自己闹独立就算了,还想把我塞族人“自古以来的”土地也拿走,还镇压我族同胞,叔可忍,婶不可忍!所以在波黑完成独立公投的第二个月,塞尔维亚便攻入了波黑。

南斯拉夫之萨拉热窝(三)

也许是为了报复波斯尼亚人对塞尔维亚人的镇压,塞尔维亚人在围住萨拉热窝过后,对当地居民实行了极为恐怖的围城。1425天,将近四年,萨拉热窝围城战役时间超过斯大林格勒战役三倍,比列宁格勒围城战还要长一年之久。共计13000名波斯尼亚塞族部队包围了萨拉热窝,数不清的狙击手隐藏在城市周围的崇山峻岭之间。这些狙击手肆意地挑选射击目标,据说第一个被狙杀的人是管理索道的工作人员。只要是在这座城市中移动的人类,哪怕是儿童,也会让他们毫不留情地抠动扳机。萨拉热窝变成了一座活人做成的靶场。身处在这样的城市之中,挣扎求生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有钱有势的人们早已逃离了这座城市,留下来的,都是辛苦谋生的普通人。

战争,让活着变得更难。

随着围城时间一天天变长,城中的物资供应出现了很大问题。市政停摆,没有警察,没有环卫工,没有医生,电停了,水也停了。为了取暖,人们不得不把家具拆掉当作燃料,吃掉一切可以填饱肚子的东西。

为了获取淡水,很多人都会冒着生命危险,排上几个小时的长队从喷泉中打水。由于男人去会被狙杀,就让女性和儿童去打水,但是后来这些狙击手,也不管你是妇女还是儿童,一律击杀。

他们杀人仅仅是因为想杀。波黑东部的斯雷布雷尼察是一个以塞族人为主的市镇,塞族人为了“清理”掉这里的波斯尼亚人,在此地实行了大规模的屠杀。经后世调查研究,估计有8000人在斯雷布雷尼察被杀害,其中包括大量的儿童。这一系列的屠杀完全没有意义,也没有任何战略价值,仅仅源于最本质的杀戮欲望,这也让波斯尼亚战争成为二战之后少有被扣上了“种族灭绝”称号的战争。

这一系列的屠戮也让萨拉热窝成为了一座“墓地之城”。黄堡是个景点,在电影中,党卫军上校冯·迪特里希在这里说出了那句经典的台词,“看,这座城市,它——就是瓦尔特“。但如今黄堡的墙根下方就是萨拉热窝市内最大的内战死难者墓地。墓地被低矮的白栏杆围了起来,门上没有锁,可以随意出入。墓地里的死者当年都十分年轻,绝大多数人都是60后和70后。但他们的生命大多数都停留在1992年。我在这个墓园游览时恰巧遇到一个体型健硕的大叔带着他的孩子在祭拜,这个大叔跟我岁数差不多,身高估计有190cm,我忍不住上去和他攀谈起来。他用手往前一指,对我说:“你看,面前的这几十座墓碑都来自我的家人,这是我的叔叔,这是我的父母,这是我的姐姐…”说这话时,他哽咽了,眼泪在眼眶中打转,我一时语塞,不知用什么来安慰他,白色的墓碑裹挟着刺眼的阳光向我冲来,让我睁不开眼,我只好对他说,“一切都结束了,未来会变好的”!我逃难似的离开了这个墓园,后面几天的参观中,我避开了所有关于这场内战的博物馆。

多说一句,哈依鲁丁·克尔瓦瓦茨(Hajrudin Krvavac),1992711日在波黑战争期间不幸饿死在萨拉热窝,享年66他导演过两部电影《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和《桥》。

这就是战争。

尽管遭遇了空前惨烈的战争,波黑在当时却并没有得到太多的关注,因为当时的人们把目光都放在了苏联解体和海湾战争上,萨拉热窝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在世界边缘崩溃着。直到1994年,也就是开战两年后,在死了无数维和部队士兵过后,可能是美国自己都看不下去战争中的各种人道主义危机,北约最终还是介入了。在北约的毁灭性打击下,塞尔维亚很快落入了下风,仅半年后就和波黑签署了和平协议,承认波黑独立并停战。

电影《无主之地》(No man’s land)就是描述这场战争的,强烈推荐,第74届奥斯卡金像奖最佳外语片,第54届戛纳电影节最佳编剧奖,2002年金球奖最佳外语片奖。

但停战对波黑仅仅意味着开始,因为国内克族人、塞族人和波斯尼亚人混居的问题仍然没有解决。经过多方商议,波黑国内由波黑联邦和塞族共和国两个政治实体构成,议会按比例由三族人民组成,同时欧洲人权法院对波黑宪法法院享有部分司法权,欧盟在波黑仍然保留了驻军。总统任期两年,塞族,克族,穆族各干八个月,雷不雷人!幸运的是波黑正在申请加入欧盟,而且欧盟的态度也很积极。相信加入欧盟过后,波黑的政局会稳定许多。我想说,如果南斯拉夫的所有加盟共和国都加入了欧盟,相当于,他们又统一了。

下面是围城幸存者的一些回忆:

任何货币在当时都是废纸一张,连黄金或钻石也没用。但幸存者之间还是有交易发生的,以物易物。黑市是存在的,比如为了一罐牛肉玉米罐头,一名女人会任人摆布几小时(这听上去很令人悲哀,但这是事实)。大部分这样做的妇女都是绝望的母亲,她们这么做是为了孩子,母亲是伟大的。真正值钱的是蜡烛、火柴、抗生素、电池、弹药,当然还有食物,我们为了这些,会像动物一般争斗。在那种情况下,许多事都改变了,大部分人变成了野兽。

掌握特殊技能的人在被围城市内活下去的可能性更大。比如我在战前就是一名有执照的男护士,救护知识能让我获取一些物资——一些受伤、生病的人会用食物换取我对他们的照料或治疗。如果你擅长修理东西,哪怕是鞋,活下去的可能性也会大大提高。我的一个邻居就懂得如何配制灯油(用于点燃油灯),这在当时是极为重要的物资,所以他在围城期间几乎没怎么挨过饿。不过他从未当面向我展示他是如何配制灯油的,我推测他的原料源于少量的柴油和他家后院内种植的树,或许他懂得如何提取树木的分泌物。

一名会修理自行车的邻居,他的家人不仅没有挨饿,经常还能品尝到牛肉罐头和苏格兰威士忌,围困期间萨拉热窝的汽车成了废铁,它们无法在废墟中快速行驶,往往成了山上迫击炮的靶子,自行车成了唯一有效的交通工具。

亲人们就是我最值得信赖和倚靠的后盾。我和家人们住在一起,几个叔叔甚至祖母都会帮我。此外,同一街区内还住着几个朋友,有时我们也会互相帮忙,但对我帮助最大的无疑是亲人。我们对家族以外的人员永远保持警惕,哪怕是我的朋友,我也同样会防着他。因为在那时候,活下去才是关键,一个人极有可能为了救自己或自己的孩子选择痛下杀手劫掠物资。
——Photo——

萨拉热窝隧道博物馆在机场旁边,是波黑战争萨拉热窝围城战役期间于1992年至1995年期间修建的一条隧道。隧道由波斯尼亚军队修建,以连接萨拉热窝市区和萨拉热窝机场。当时两者之间的联系已被塞族人切断。隧道使得食品、军用物资和人道主义援助得以进入萨拉热窝,也成为绕过武器禁运,提供守军武器的重要方式;也有许多人通过隧道逃出萨拉热窝。现在萨拉热窝隧道已经成为旅游景点,入口处和出口处被改建为博物馆。

当年城市的照片,自行车是主要的交通工具。
波黑独立时的场景
战前,战后。
一半是城市,一半是墓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