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利,首都医科大学博导,原复兴医院重症医学科主任。1992年毕业于首都医科大学临床医学系,毕业后就职于首都医科大学附属复兴医院ICU,2007年获博士学位,2005年赴巴黎BEAUJON医院做访问学者,主修院前急救及重症监护。其专业特长:针对重症患者的脏器支持技术,包括急/慢性呼吸衰竭,急性呼吸窘迫综合征,急性肾功能衰竭,全身性感染(脓毒症)及多脏功能障碍综合征,不同类型休克,多发性创伤,重度颅脑损伤,围手术期高危患者监护,病理产科等。
                 
欲采访这位端庄秀丽的女博士,探寻她缘何对从事ICU之矢志不移,唯有若朋友般坦诚相待,方能真正理喻其人生素养与修为。2019年夏末,在宜昌召开的一次学术活动期间我插空采访她,因时间太短意言犹未尽。初秋于武汉召开的CSCCM年会上,我再次找到姜利,终使访谈未留遗憾一一

姜利说:我的成长经历不复杂,父母是大学毕业后分到北京,我是六零后,在北京出生。上学的过程按部就班,没有像现在还要有学区房什么的,父母都是国家干部,机关大院里就有小学。读医学院其实算是个“意外”,因为那年高考我第一志愿报的人民大学,第二才填的医学院,第三志愿是金融。
那年我分数还挺高的,学校录取我学医。学医就学医呗,我自己觉得学习的过程还是蛮顺利的,那会儿也不读研究生,五年的大学本科毕业就找工作。我本可以留在实习的那家医院的,但在我读大四时发生的事,我奶奶生病住进了ICU。

这个事情给我有两个很深的印象:第一,ICU是什么,我不知道;第二,我每天从家里到实习的那家医院太远了。我就想找一个离家近的医院,找专业对口的科室,偏巧那科室那会儿不要人,就找到了ICU主任席修明(现院长)。

他说你到我们科来吧,我就来了。当时确实感觉IPU不错,被那些很花哨的仪器设备所吸引,就入了这一行。相对来讲,在ICU里面,工作强度和工作压力还是蛮大的,老实讲,这期间我曾因这原因那状况动摇过多次,想打“退堂鼓”,但是不管怎么样我还坚持下来了。第一个感悟就是:不管你做一个什么样的行业,你坚持下来是最重要的,特别是你快要放弃的那个时候。随着经验慢慢的积累了,在这行业便会有一些心得,工作就会顺当些了。
我跟同行们走的相反的另外一条路。大家都是先读书然后找工作,我是反过来的。我是工作之后再去读硕士、博士,再出国,再完成所有这些事情。但不管咋说,个人职业生涯还算比较顺利。这里面有一个很重要的因素,就是我个人成长时期,很幸运碰到了一个好人、好导师席修明先生。我入职的时候他是我的科主任,20多年都跟他当学生。后来他当了院长,ICU科室就是我在管。

你也许会问,入ICU的病人,都能够救活么?我的回答是:不能,如果能把你救活,我就竭力先把这条生命留下来,然后再恢复,希望恢复到一个很好的生活状态。现在是老龄化社会,我的病人70岁、80岁、90岁都有,我常叮嘱我们医生:如果你不能把他救活,希望他在生命最后一段时间相对比较安静,最后比较从容地离开。
给你说点印象比较深刻的事情:一我当年在法国学习的时候,学习的一个内容是院前,相当于咱们的120。虽然我之前不是干这个的,但也会接触到一些比较急危重的病人。为什么去法国?因为法国的院前做的特别的好,医生护士与消防队员是一种非常紧密的合作关系,那段时间跟消防员在一起挺愉快。一次,有个地下存纺织品的仓库着火了,当时赶去现场我感受非常深:虽然是一个灾难,但救护有条不紊,每个人都在自己的岗位上奔忙。有两个消防员冲进去后半天没出来,结果是缺氧晕倒了,后来两个人就不行了。他的战友出来就哭啊,年轻的生命说没就没了。这个事情谈不上惊心动魄,但是我印象挺深的。

 
还有一个是很年轻的时候,当跟我一个同事去其他医院,有一个产妇生完孩子出了问题,那也弄不好了。当时气管插管,呼吸衰竭肺部出了问题,给他清理呼吸道,这时却发生了意外:你想呀,痰应该是液体的是吧?我通过抽引能能出来。但当时她腔内的痰变成了像果冻的样子,把气管插管紧紧的塞住了。想象一下,这个地方被完全堵住,就相当于人工的窒息。我当时因为年轻,就觉得这个人插着气管插管是不可能会有问题的,就一直在找别的原因,唯独没有想到问题恰恰出在这儿。后来我不太知道他是去世了还是变成植物人,因为缺氧时间太久了我就觉得特别的遗憾。
不久前,从外地转来一个急性胰腺炎体重200斤的大胖子,我们千方百计把他救过来了。前两天过来复查还来看我,我好开心。我治好的病人,能回来看我,其实大多数病人他不会回来。

 
我现已经调离复兴医院到宣武了。属于系统调动,人事部门对我挺好,因为我在医院干了20多年,大家都还比较认可我。

生命呵护|第八章③ ICU:姜利的追求与向往
家里的情况我比较满意,我是本科毕业就工作了,我就走路就是工作、结婚、生孩子。人家说我是早婚早育。我是在生完小孩以后,慢慢在自己的专业上一步步往前走的。我有一个比较便利的条件,我家和我先生家都在北京,老人都能帮上忙。孩子上小学的时候,我博士还没毕业,妈妈帮我去接送,后来才自己带。 
我的体会是:不管多忙,都要自己带孩子,我现在觉得小孩受我影响很大,虽然没学医,但在他的身上能看到我的影子,包括一些生活习惯。现在24岁,在读研究生。那时我在医院里忙,没有像现在的家长那样要检查作业呀辅导什么的,我唯一做得好的是,每会家长会都去,我先生都不知孩子在哪个班。
我记得特别清楚的是,孩子高考填志愿,我必须去,可那天正好是我的研究生答辩,冲突了。事后我就跟学生道歉,好在他们答辩还不错。所以我觉得不管是家庭还是工作,都还比较顺意。工作上一个非常大的便利,是因为我跟着席修明老师,在国内我能够被大家认识,工作有点成绩,是与许多老师的帮助分不开的。
 

   
 中国的ICU,无论理念还是技术,都取得了非常大的进步。但在发展中还存在很多问题,需要我们不断去优化,不断去改造不断去改善。举个简单的例子:比如说心脏内科,它是一个传统老学科,所有的医生都是经过差不多的,可能像阜外医院或者安贞医院,花样更多一些,但他们都是心内科医生,他们共同的东西很多。
ICU完全不是这样。首先他的背景五花八门,有呼吸科来的麻醉科来的心内科来的,与他们擅长不一样,水平也参差不齐;第二他从事的工作性质也不一样,比如说我是呼吸监护,我就主要是看呼吸的病,你让我去看个肠子破了的病人,我就完全不知道怎么样了,反过来说我是一个外科医生监,你给我一个慢喘支的病人我也就弄的不太好。
综合ICU理论上讲你给我什么都行,但实际上当我做这个会特别好,做另一个就会做得不好,因为我的能力是有限的。差距是人的背景,科室的背景,收治病种的背景,怎么可能在很短时间里面一致呢?但我相信,随着时间的推移,年轻医生慢慢的成长起来,ICU会发展得更好。
干ICU我们最初很困难,得不到信任。多半是别的科室将病人判了死刑,没招了,说你去拿去试试吧。他们没想到,ICU里面10个里边能活一两个,居然有存活率。别的科室才慢慢对ICU产生信任。从不信任到很情愿地把病人送给你,我们经历过相当长时间的磨励。

现在的状态,我觉得一些医院的ICU医生太需要培养,太需要增长他们的见识了。我想,举办全国的大会,对县一级的医生不会有太大收获,尤其是是讲一些他们平常不太接触的东西,对他们治疗没有帮助。而是要下基层去,办些有针对性的讲座,手把着手帮他们解决疑难问题。
从老百姓的观点来讲,真正认识ICU的不多,除非是家里有重病人。没有送别人,ICU是什么?它到底能够起什么作用?他们不知道。前些天我被拉出去做一个科普节目,我说我这个专业不适合做科普,可不可以不去?结果还是去了,也讲了一下。我觉得唯一对他们有帮助的,就是当你们家里人有人住在ICU的时候,你要做什么?你怎么样去跟医生交流?我在ICU里头那点事儿,你们不明白了,对你平常的养生保健也没有太大帮助。
 

      
     我前些天收了一个年长病人,他心脏特别的糟糕,大概至多也就能活个一年半载了。他三个孩子轮着来照料,我很感动。我说我都做不到,如果我父母住在医院里头,我可能是雇个护工,然后我下了班去看看。老人老了都变成小孩了,不讲理了,你得哄着。
我觉得做ICU医生,除了具备高超的医术之外,你还得有一份慈善的人文关怀的心,悉心对待你的病人,这就是人们祈盼的临终关怀。
我想起件事:我的领导的妈妈,已经病了好几年了,在家里头发病送到我这儿来了。如果抢救的话要干很多的事情,要插很多插管,后来她跟子女商量,说这个病反正也治不好了,做那些个事情无非想延缓死亡,我实在不想再折腾了。

病人和家属意见一致,我给她找一个很好的房间,给他一些睡觉的药、止疼的药,慢慢她就不烦燥了,特别安静,看上去很安详,慢慢停止了呼吸……事情完了之后,我就想临终关怀这方面,我以后可以再做一些,因为我肯定治不好病人了,与其让病人再多爱折磨,倒不如让他们平静无痛苦地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