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庭坚《诸上座帖》,无论通篇排列姿势(章法)还是笔画形态,都有明显的造作,过份夸张,故作姿态,装腔作势,这些都属于表面文章。书法一旦着重于表面形式,就远离了道,越缺什么就越张扬什么,如其号称“山谷道人”,如其有诗云:“万里云程着祖鞭,送君归去玉阶前,若问旧时黄庭坚,谪在人间今八年”,黄庭坚平时多与文人雅士谈道论艺,俨然一道中人的形象,但这些都是表象,书迹即心迹,是掩饰不过去的。书法一旦涉及造作,品味与格调就直线下降。傅山所谓“宁拙毋巧,宁丑毋媚,宁支离毋轻滑,宁真率毋安排。”傅山其实就讲一个字——“真”,真也即自然、天然。而黄庭坚“巧”、“媚”、“支离”、“安排”四毋全中。
现藏于北京故宫博物院的黄庭坚(1045-1105)《诸上座帖》是其晚年草书代表作,下面来解剖一下其书法本身的问题。
1、转折
转和折,或者转折,是草书中关键的基本笔法,由此可以看出书写功力, 黄庭坚《诸上座帖》中“生”、“音”、“演”、“时”、“嘴”、“弄”、“会”、“此”、“见”、两个“尝”、四个“执”字[图二.1(组图)],这些字中均出现转折方面的严重问题,数量如此众多的问题明显已经不是偶尔失误(败笔)现象,而是基本功的缺陷,以及包括对于笔法的认知乃至个人审美等深层次问题。
黄庭坚《诸上座帖》“生”/“音”、“演”
黄庭坚《诸上座帖》“嘴”/“弄”
黄庭坚《诸上座帖》“会”、“此”/“见”
黄庭坚《诸上座帖》“时”/“尝”/“尝”
黄庭坚《诸上座帖》“执”/“执”/“执”/“执”
图二.1(组图)
2、点画的造型及雷同现象
[图二.2(组图)] ,黄庭坚书法中最大的特色之一就是其点如墨猪,没有棱角,显得一坨坨的,几乎没有走向,各自之间没有任何关系,支离破碎,而且呈现规律甚至密集的排列,这些都是书法尤其是作为大草书中致命的问题。这些现象与其转折问题一样,根源都是对于书法的认知和审美问题。
黄庭坚《诸上座帖》
黄庭坚《诸上座帖》
图二.2(组图)
3、单字造型
草书往往以连绵的翻转而造型,那样就会形成一连串的圈画,而圈画之间的切割形状,圈画的大小与错落就显得尤为重要,这其中涉及到疏密、开合关系等,如王献之《冠军帖》中的“办”字,其中切割出六个空间,大小错落,形状各异,行笔干净利落,一气呵成,显得极具风神;反观黄庭坚《诸上座帖》“师”、两个“于”、三个“灭”字以及其《李白忆旧游诗卷》中“花”、“万”二字,其中圈画切割几近均等,几无大小疏密,这是书法之大忌,且行笔矫揉造作,忸怩作态,笔力柔弱,形神具丑。忸怩作态本质上也是一种媚、讨好的表现。[图二.2(组图)]
王献之《冠军帖》“办”字/黄庭坚《诸上座帖》“师”、“于”字
黄庭坚《诸上座帖》“灭”/“和”、“于”
黄庭坚《诸上座帖》“灭”、“灭” / 黄庭坚《李白忆旧游诗卷》“花”、“万”
图二.3(组图)
4、行笔主次不分,生拉硬扯,胡乱穿插
草书虽然是以使转为形质,但也不是无主笔,比如《诸上座帖》中“声”字左部第二笔就是主笔,但其却写成了牵丝,整个“声”字除了这笔应该是主笔的写成了牵丝,其余线条都粗细均等,毫无主次;同样“始”、“每”、“那”、“委”、两个“接”字,这些字中的线条均无主次,且生拉硬扯,胡乱穿插缠绕,尤其是两个“接”字,造型奇丑,对比着看 张旭《残千文》中“接”字,其势,其风神,其笔画之简洁,其表现力,就会看出黄庭坚就像小孩子乱涂乱画,涣散且杂乱无章,没有一点法度,连书法的边都沾不上。[图二.4(组图)]
黄庭坚《诸上座帖》“声” / “始”、“每” / “那” / “委”
黄庭坚《诸上座帖》“接”、“接”/ 张旭《残千文》“接”
图二.4(组图)
5、草法不规范
夸张是文学艺术的一种表达方式或者表现手法,但是万事皆须有度,否则必然走向事物的反面,物极必反,这是道。黄庭坚《诸上座帖》中“别”字、“古”字就是最好的例子,“别”字右上部是“口”字,“口”字在草书中通常化作两个点,而黄庭坚此两点之间的距离之夸张,简直可以用无法无天来形容,从而使得此“别”字已经像“冰”字;“古”字同理,其下方两个点之间的距离已经严重背离法度。草书之结字,有着严谨的法度,稍有不慎就会混淆于另一个字,比如“甚”字与“七”字,《诸上座帖》中所有“甚”字都写作“七”字。“问”字之“口”当书作平行的两点,但是如此书作上下两点那就是“雨”字。再如“会”字已经接近于“垂”字,“法”字如“清”字,“取”字书作“孔”字。《诸上座帖》中其余如“如”、“莫”、“也”、“不”、“着”、“于”、“但”、“凭”、“有”、“处”、“手”等字,均不同程度地偏离结字法度,以至于难以辨识;尤其是“如”、“莫”、“着”字,简直就是鬼画符。由此可见,黄庭坚此人做事极不严谨,自以为是,自说自话,属夸夸其谈、故作姿态之辈。[图二.5(组图)]
“别”、“如” / “古” / “莫” / “也”、“甚” / “法”字
黄庭坚《诸上座帖》

“不” / “着” / “于” / “甚” / “但”、“凭”字
黄庭坚《诸上座帖》
“会”、“问”/“有”/“会”、“处”、“会”、“取”、“手”、“处”
黄庭坚《诸上座帖》
图二.5(组图)
6、章法之一:设计与失误
[图二.6(组图)],《诸上座帖》中为了将“佛”字 与上一“是”字造成错落穿插的组合效果,刻意将“佛”字右部两竖画无限向上拉伸,以至于不管“佛”字本身结字的法度,这是典型的为了效果而生拉硬扯,这就是安排,结果是弄巧成拙,显得极为不自然,光从这点来讲,就已经背离书道,格调不高。祝允明草书《前赤壁赋》中“安”字就是学的黄庭坚(见下文)。而像“傍”字与“家”字之间,可以发生自然错落的时候,他却造成对撞,导致出现硬伤,此处显示出黄庭坚临场反应能力不高,同时也体现出其审美层次问题。
黄庭坚《诸上座帖》“佛”字 / “ 傍”字、“家”字
图二.6(组图)
7、章法之二
草书中,上下字之间的牵连。如果习惯性地用斜线条,再加上有些字本身的撇画也是斜线条,如果密集出现,这样就会给人一种习气的感觉,其格调就相对低,这方面黄庭坚不是最严重的,最严重的是唐代高闲的草书《千字文》,其次是宋徽宗赵佶《草书千字文》。
黄庭坚《诸上座帖》局部
唐.高闲《草书千字文》局部 (现藏于上海博物馆)
唐.高闲《草书千字文》局部 (现藏于上海博物馆)
宋徽宗赵佶《草书千字文》局部图
图二.7(组图)
8、章法之三
作为草书,尤其是大草书,其中横画过长会造成行气被拦腰斩断,从而气脉断裂,这是大草书之大忌,也是常识。现藏于日本京都藤井斋成舍有邻馆的黄庭坚《李白忆旧游诗草书卷》,也是其晚年代表作,其中开篇第二行“一”字,尤其是第三行“入”字,书写成一个大大的叉[图二.8(组图)],这样就气息全无,且此“入”字成为书眼的同时显得尤为扎眼,黄庭坚审美方面的问题随处可见。“初”字与“入”字之间的连写,属于明显而典型的生拉硬扯,足见其格调之低。在理法上,属于虚实不分,哪怕“初”字末笔撇画下来的时候虚一点,造成若断还连,都不至于如此不堪,但他就写成完完全全的实笔。仅此一字,其自说自话,妄自尊大之本性毕现。
黄庭坚将其特色性的行楷书中横画超长,撇捺张扬等等这种习惯和形式带到草书中,他不懂草书与其他书体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高闲、宋徽宗赵佶也是如此。“楷如立,行如走,草如奔。”这种书学理念对于草书来说,是要命的。
黄庭坚《李白忆旧游诗卷》局部 (日本京都藤井斋成舍有邻馆藏)
图二.8
9、画蛇添足,矫揉造作
黄庭坚《诸上座帖》中“幡”字末笔,属于为了变化而矫揉造作,本质上是媚,“审”字末笔亦然,且发生不知所措之窘态;王羲之《伏想清和帖》中“云”字[图二.9(组图)],其末笔同样也多了一个动作,但给人的感觉就是余音未尽,这就是区别,万事不能过度,黄庭坚的过度就成为了惺惺作态,这其实涉及到其性格,书即其人,哪怕再能装,但是在书法上,都无法隐遁,书迹即心迹,任何人都无法掩盖,无论多么衣冠楚楚,如康有为、慰天池、范增等等之流;中国画也一样,这是中国艺术高级的之处,一笔一划都能体现出其作者的灵魂。
《诸上座帖》“为”、“当”、“尝”字[图二.10(组图)]。无处不是体现出惺惺作态。其“行”字还真如“死蛇挂树”,而王献之《冠军贴》中“耳”字[[图二.11(组图)],同样都是处理成一个短竖和长竖,但是却极尽潇洒风流,洒脱不羁,这就是区别,是人与人本性和修为方面的区别。
黄庭坚《诸上座帖》“幡”、“审”字 / 王羲之《伏想清和帖》“云”字
图二.9(组图)
黄庭坚《诸上座帖》“为”/“当”/“尝”字
图二.10(组图)
黄庭坚《诸上座帖》“行”/ 王献之《冠军帖》“耳”、“耳”
图二.11(组图)
总结 黄庭坚其人其书
黄庭坚草书基础功力差,导致转折不畅;行笔主次不分,生拉硬扯,胡乱穿插;草法不规范,肆意妄为;经营设计,矫揉造作,严重背离书道。黄庭坚对书法的认知及审美层次较低,非但反映在以上这些书法实物中,在其语言文字里也可见一斑,如其《山谷自论》云:“余学草书三十余年,初以周越为师,故二十年抖擞俗气不脱,晚得苏才翁、子美书观之,乃得古人笔意。其后又得张长史、僧怀素、高闲墨迹,乃窥笔法之妙。”周越在怀素《藏真帖》、《律公帖》(二帖)后有跋(图二.12),其跋文之书法完全超过怀素此三帖,笔法精妙而变化多端,笔力雄健,通篇虚实相生;而黄庭坚本身骨子里自带的俗气却赖上周越,真令人无语。而苏舜钦草书《跋怀素自叙帖》(图二.13)则正无古人笔意,有古人笔意的是周越,周越有南朝笔意,包括笔法,黄庭坚真可谓不知好歹,是非颠倒。苏舜钦完全是怀素《自叙帖》风格,虽然得其主要精华,使转流畅,但有线条过于单一的缺陷,这也是所有学怀素《自叙帖》的通病,比如董其昌《试笔帖》(图二.14),几如硬笔书法。《潭帖》中被冠于虞世南名下的《新制帖》(图二.15),线条同样过于单一,此帖以气度、气势、风神而制胜,但这些是学不来的,学书法一定要学笔法及造型变化都丰富的。
周越《观怀素之书帖》虽然仅有二十三字,但足以碾压宋、明、清一切书家。此帖气势恢宏,伟岸雄强,跌宕奔放,正气凌人,极具风骨;其结体俊朗,运笔刚柔并济,字形大小错落,笔力扛鼎;迟缓有度,轻重有节,虽无连绵不绝而气脉不断,一气呵成,浑然天成。其中“飞”字末笔,若举复安。周越之后,再无像样的书家。
我对于黄庭坚草书的评价,从形式来说就三个字——鬼画符。从本质上用当下的言语来说就两个字——装逼。草书之恶,始于黄庭坚,他创造了一种经营设计的形式,而无本质,内在空洞匮乏。虽然其也属于文人,整天在文人圈子里,也喜欢道教,谈经论道,但道教远远不是道,所以他的书法也背道而驰。黄庭坚对书法的认知比较低,其审美层次尤底,所以他所鉴定、评论的羲献法帖,也都是黑白颠倒。但是,这并不影响后世对其的推崇,这很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