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叫李钟岳,时任山阴县县令。
事件源于7月6日的安庆枪响。安徽巡抚恩铭遇刺身亡,光复会骨干徐锡麟当场被捕。这位铁骨铮铮的汉子宁死不屈,壮烈牺牲(处斩后被剖心)。
然而,他的弟弟徐伟却在威逼下屈服,供出徐锡麟在山阴县创办的“大通学堂”亦涉事其中。学堂的实际负责人——秋瑾,就此暴露在清廷的视野之下。
与恩铭有远亲关系的绍兴知府贵福,即刻严令山阴县令李钟岳缉拿秋瑾。李钟岳沉默片刻,恳切陈词:“大人,该校表面并无越轨之举。若贸然武力查封,恐激起民变。不如容卑职先行暗中查访,若证据确凿,再行缉拿不迟!”
贵福碍于情面,勉强应允。他未曾料到,这竟是李钟岳的缓兵之计,意在为学堂师生争取一线生机。
这位清廷的七品小官,为何甘冒奇险庇护这所学堂?
答案在于他对秋瑾由衷的敬佩。秋瑾的诗文气魄,“驰驱戎马中原梦,破碎山河故国羞”,常被他挂在嘴边,用以教导儿子:“以一女子而能诗如此,远胜汝辈多矣!”
拖延至7月13日,贵福终于按捺不住,怒气冲冲召来李钟岳厉声质问:“一拖再拖,你究竟是何居心?!”
说罢,猛地将浙江巡抚张曾扬催促行动的电报摔到李钟岳面前,“上峰严令!再不动手,休怪我参你勾结乱党!”
至此,李钟岳已无退路,只得领命行动。不放心的贵福,更亲自带兵压阵。当日下午,三百清兵将大通学堂围得水泄不通。
令李钟岳失望又痛心的是,拖了这么久,秋瑾竟仍未离开。她本有充裕时间远遁,却选择了留下。
早在7月8日,身在上海的挚友王壁华已闻风声,急在法租界为她安排了秘密住所,力劝其避祸。秋瑾断然拒绝。
她视死如归,信念如铁:“ge命要流血才会成功。若牺牲我一人,能早成五年,减少千百同胞的牺牲……那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清兵围捕当日,提前知晓危险的秋瑾仍有脱身之机。生死关头,学生苦劝她快走,她却再次命令学生速离,自己岿然不动。
最终,怀着必死信念坚守的7位学生与秋瑾一同被捕。他们以行动践行着“拼将十万头颅血,须把乾坤力挽回”的誓言。
秋瑾被捕后,贵福亲自审讯,逼问同党名单。秋瑾临危不惧,神色自若:“要杀便杀!死且不惧,余事不必多问!”
贵福又问:“你与徐锡麟可有勾结?”
秋瑾忽然展颜一笑,目光如炬:
“大通学堂开学典礼时,知府大人您不是亲临致辞吗?我们还曾合影留念。学堂墙上高悬的‘竞争世界,雄冠地球’对联,不正是大人您亲笔题赠?学堂诸多事务,向来都与大人您商议,是也不是,贵福——‘同志’?”
这番犀利的反诘,直戳贵福痛处。他顿时大惊失色,唯恐引火烧身,狼狈不堪地退下堂去,将审讯烫手山芋丢给了李钟岳。
出乎意料,李钟岳对秋瑾极为礼遇。

贵福通过眼线得知,勃然大怒,厉声斥责:“不动大刑,反待若上宾!她焉能招供?”
李钟岳据理力争:“彼此皆读书人。况她一介女子,现无确凿罪证,卑职实难用刑。” 贵福气急败坏,另换酷吏严刑拷打。秋瑾咬紧牙关,未吐露半字机密。最终留下的,只有那句浸透悲愤、流传百年的绝笔:“秋风秋雨愁煞人!”
贵福深恐乌纱不保,急向上谎称已得“确供”。巡抚张曾扬随即下达“就地正法、刻不容缓”的指令。
李钟岳闻讯,如遭雷击,失声抗辩:“既无口供,又无实据,岂能草菅人命?!”
贵福面目狰狞:“巡抚钧令,你也敢违?好自为之吧!”
万般无奈,李钟岳黯然回到囚室。面对即将赴死的秋瑾,他悲从中来,潸然泪下:“李某位卑言轻,无力回天……实在愧对先生!”
秋瑾神色平静,目光清澈:“多谢大人关照。死,我不惧。唯有三事相求,望大人成全。”
“先生但讲无妨!”
“其一,请允我与家人诀别;其二,我乃女子,临刑请勿剥衣;其三,死后不枭首示众。”
监斩官李钟岳含泪应允了后两个请求。然而,时间紧迫,第一个请求他终究无力成全。这份未能兑现的承诺,成了他心中沉甸甸的枷锁。
7月15日凌晨,秋瑾血荐轩辕于绍兴轩亭口。她的牺牲,瞬间点燃了社会的怒火。
舆论哗然:仅凭一句“秋风秋雨愁煞人”,何以定罪?身为女子,按律只应处绞或剐刑,何以动用斩首极刑?更为何选在处决江洋大盗的轩亭口行刑?
《申报》、《大公报》等报刊纷纷仗义执言,疾呼公正。
汹涌民意的压力下,浙江巡抚张曾扬被调任江苏,却遭当地士绅联名抵制;转任山西,亦难立足,不久便托病辞官,黯然归乡。
绍兴知府贵福同样被外调,所到之处皆遭唾弃拒绝,最终只能隐姓埋名,投靠伪满洲国苟活。
而李钟岳,在秋瑾就义仅三天后,便被贵福以“包庇女犯”之罪参劾,革去官职,遣返故乡。
离任之际,当地百余士绅百姓依依相送,数十条船护送至三十里外的河桥。行前,他愤然砸碎县衙大堂上的天平秤,仰天悲呼:“天理何在?” 并将秋瑾遗墨“秋风秋雨愁煞人”七字,贴身珍藏。
归家后,他常对遗墨枯坐,睹物思人,沉默哀伤。曾两次试图轻生,均被家人救下。最终,在秋瑾牺牲三个月后的一天,他趁家人不备,悬梁自尽,终年五十三岁。
秋瑾的血,染红了轩亭口,也灼痛了李钟岳的灵魂。这位基层小吏位卑言轻,未能救下她,却用自己的生命,为她那句“秋风秋雨愁煞人”添上了最悲怆的注脚。
那根悬梁的白绫,量出了那个黑暗年代里,良知所能抵达的极限高度。
历史会铭记:在女侠血洒的刑场旁,总有不甘沉默的灵魂,即使微弱如萤火,也要用毁灭去证明——人心未死,正义长存!
END
幸得文史相依伴,从此阡陌多豁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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