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网上看到,在天津北部的蓟州群山之间,藏着一处被本地人称为“秋日调色盘”的秘境——红叶谷。它并非传统意义上的封闭景区,而是一片以自然野趣为核心的生态山地,因每到深秋时节漫山红叶如火、层林尽染的绝美景观,逐渐成为京、津、冀地区户外爱好者和摄影达人的热门目的地。这里既有未经雕琢的原始山林风貌,又承载着蓟州深厚的生态底蕴与人文故事,更因“低门槛、高体验”的特点,成为全年龄段游客亲近自然的理想之选。
上周日,孩子们陪我们老两口游览了天津大港的红海滩,我触景生情,脱口道:“现在也是欣赏红叶的季节,可惜天津没有,只能看到高速路两侧人工栽植的红叶,比较零散,不成规模,若能欣赏到山上成片的原生态红叶,那可是莫大的精神享受。”
“天津也有红叶啊,在蓟州区,叫做天津红叶谷,下周末,我们带二老过去游览。”儿子说道。
“是不是过去的蓟县?听老同学刘效敏提到过,早就有这个想法,下周若是能去,那可太好了。”我说道。
“去年秋,我俩去过,二老因事没有同去。红叶谷位于天津市蓟州区北部山区,具体范围涵盖’下营镇、穿芳峪镇及孙各庄满族乡交界处的丘陵地带’,地理坐标大致在北纬四十度〇五分至四十度十二分,东经一百一十七度二十五分至一百一十七度三十二分之间。其核心区域紧邻九龙山国家’森林公园’与’梨木台自然风景区’的缓冲带,属于燕山山脉南麓的延伸部分,平均海拔在二百—六百米之间,最高处为’鹰嘴崖’(当地俗称),海拔约六百二十米。
这一带属于典型’暖温带半湿润大陆性季风气候’,四季分明,年平均气温约十摄氏度,冬季寒冷干燥,夏季温和多雨,而秋季(九至十一月)则是全年最富魅力的季节——昼夜温差可达十五摄氏度以上,充足的日照与骤降的气温共同催化了树叶的色素转化,为红叶景观的形成提供了绝佳的自然条件。同时,区域内植被覆盖率超过百分之八十五,土壤以棕壤和褐土为主,富含矿物质,为多种阔叶树种的生长提供了肥沃基础。”儿媳说道。
“听你们这么一说,我更想去看看了,那就说好,下周末咱们一起过去。”我说道。
很快,周六到了,即十一月的第一天。连日雾霾,终于迎来了天朗气清的天气,在这秋高气爽的周末,我们兴致勃勃,乘车向天津红叶谷驶去。
一个小时后,接近目的地“红花峪”,这时从车窗里清楚看到燕山山脉上满山遍野火红一片的壮丽景观,随着车子行驶,距离越来越近,看得就更加清晰。
开始是远望,那山便如一团烧得正旺的火,红艳艳地映在蓝天下。山本是青的,不知何时竟披上了这等红装,倒像是被谁泼了一桶朱砂,又像是天上的晚霞跌落凡尘,硬生生地嵌在了山峦之间。
初看时,那红只是一抹,隐约在绿树丛中,如少女颊上的红晕,含蓄而羞怯。然而愈近山脚,那红便愈发明显,先是星星点点,继而连成片片,终至于满山遍野,红得几乎要滴下来。枫树、银杏、乌桕,还有些不知名的灌木,都争先恐后地红了起来,红的深浅不一,有绛红、朱红、橙红、绯红,层层叠叠,仿佛是大自然打翻了调色盘,却又排布得极有章法。
刚好遇上堵车,导航显示,疏通约十五分钟,我便下车观看。这时一阵秋风吹过,我似乎听到红叶簌簌地响声,像是千万只蝴蝶在振翅,又像是远处传来的鼓点,节奏分明。红叶从枝头飘落,在空中打了几个旋,又缓缓地落在地上,铺就了一条红色的地毯。山径蜿蜒其间,行人踏着红叶而行,脚下发出细碎的声响,竟也成了山间的一曲。
我站在这里眺望,那山的红与天的蓝相映成趣,红得浓烈,蓝得深邃,中间又夹杂着几缕白云,如同宣纸上的水墨,浓淡相宜。阳光斜射过来,红叶便愈发鲜亮,每一片叶子都透明似的,能看见叶脉中流淌的光。偶有飞鸟掠过,黑色的身影在红叶的背景上划过,又立刻消失在山林深处。
这红叶的壮观,原不在其数量之多,而在其色彩之烈。它们不是悄无声息地枯黄凋零,而是以最热烈的姿态告别枝头,将生命最后的辉煌绽放在秋日的天空下。红得如此张扬,如此无所顾忌,仿佛要把整个秋天都点燃。
人们常说“霜叶红于二月花”,然而这山上的红叶,却比春花更有一种悲壮的美。春花是娇嫩的,而红叶是饱经风霜的;春花是短暂的,而红叶的红,却是在漫长的等待后突然迸发的。它们知道自己的时日无多,因而愈发绚烂,愈发决绝。
山还是那座山,树还是那些树,只是因为染了这红色,便显得格外不同了。红叶的红,是秋的宣言,是季节的烙印,也是生命最后的歌唱。
不一会儿,疏通了道路,我们驶入红花峪,在停车场停好车,由于我迫切想近距离欣赏红叶,拄着手杖率先登上观景的山路。
路上游人如织,熙熙攘攘。其中年轻人居多,也不乏老人和儿童,大多拄着登山杖,一边欣赏一边向上走去。
我见旁边告示版上有关景区的介绍,便驻足观看。知道了“红叶谷”的灵魂,自然是那漫山遍野、如火如荼的红叶。但与许多单一树种(如北京香山的黄栌)形成的红叶景观不同,这里的红叶是多树种共同参与的“群体艺术”,每种树木因叶片结构、色素成分与生长习性的差异,呈现出从橙红到深紫的不同红色调,交织成层次丰富的秋日色谱。
主力树种有黄栌与火炬树的“红妆对决”。“黄栌(Cotinus coggygria)”,作为华北山区最常见的红叶树种之一,它在红叶谷的分布最为广泛,尤其集中在海拔三百—五百米的阴坡与半阴坡。其叶片为倒卵形,边缘光滑,春夏季节呈绿色,到了秋季,叶绿素逐渐分解,类胡萝卜素与花青素显现,叶片先变为明亮的橙黄色,随后转为深绯红色,尤其在阳光照射下,叶片边缘会泛出金红色的光泽,远望如“燃烧的火焰”。当地村民常称其为“烟树”,因其落叶后枝干虬曲的形态,宛如一幅水墨画。
“火炬树(Rhus typhina)”,原产于北美,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作为水土保持树种被引入蓟州山区,如今已成为红叶谷的“标志性配角”。火炬树的叶片为奇数羽状复叶,小叶呈披针形,秋季时会同时呈现“橙红、砖红与紫红”三种颜色,且叶片较厚,褪色速度慢,往往比黄栌晚红一周左右。其最独特之处在于秋季会结出密集的火炬状果穗(由聚合蓇葖果组成),成熟后呈鲜红色,悬挂在枝头如同燃烧的小火把,与红叶相互映衬,极具视觉冲击力。
还有配角的五角枫与栎类的“色彩调和”树种。“五角枫(Acer mono)”,又称“色木槭”,是红叶谷中为数不多的乔木型红叶树,树干笔直高大,叶片为掌状五裂,边缘有锐利锯齿。秋季时,五角枫的叶片会从绿色渐变为“明黄色→橘红色→深紫红色”,且不同植株的变色时间存在差异,因此在同一片林子里,常常能同时看到黄、橙、红、紫多种颜色交织,形成“万山红遍,层林尽染”的立体画卷。
“蒙古栎(Quercus mongolica)”与“栓皮栎(Q. variabilis)”,是本地原生栎类树种,它们虽不如枫树或黄栌那样“张扬”,但深秋时叶片会转为“深褐色或暗红色”,叶片质地较厚,挂在枝头久久不落,为红叶谷的底色增添了一抹沉稳的深色调,起到了“色彩调和剂”的作用。
此外,山谷中还散生着少量“栾树(Koelreuteria paniculata)”(秋季叶片变黄,果实为橙红色灯笼状蒴果)、“山杏(Prunus armeniaca var. ansu)”(秋季叶片转红,果实成熟后为橙黄色)等树种,进一步丰富了秋日的色彩层次。
看完介绍,使我明确了红叶谷中各类树种的红叶,更增添了游览的兴致,呼吸着新鲜空气,边欣赏拍照边漫步前行。
我走近了看,那红叶竟也不是全红的。有的红得极艳,如刚蘸了朱砂的笔,在纸上重重一点;有的却只是微红,像是被夕阳的余晖轻轻拂过,又像是少女颊上的一抹薄红,不甚分明。叶子也并非一律,有的圆润如小钱,有的却细长如柳叶,只是颜色上作了些区别,都统称作红叶了。
游人颇多,大抵是慕名而来的。他们举着手机,对着那些叶子拍照,时而蹲下,时而踮脚,寻找那“最佳角度”。我站在一旁,看着他们的背影,竟觉得那些叶子倒成了陪衬,而真正要入画的,倒是这些执着于捕捉秋色的人。
风过时,叶子便簌簌地落下来,先是零星的几片,后来便多了,纷纷扬扬,像是下了一场红雨。人们便又兴奋起来,仰着脸,伸着手,试图接住那些飘落的叶子。有一片落在我的肩上,我拈起来看,叶脉分明,边缘已经有些卷曲,颜色也不均匀,红中夹着黄,黄中又透出些褐色来,呈现出梦幻般的颜色。
小贩们穿梭在人群中,叫卖着红叶书签、红叶标本,甚至红叶奶茶。一个孩子攥着一把红叶,兴冲冲地跑向他的母亲,那叶子在他手中已经揉出了汁液,红得更深了,却也失去了叶子的形状。母亲接过叶子,笑着说了句什么,孩子便又跑开了,去追逐那些飘飞的叶子。
我站在“红叶谷”的栈道上,忽然觉得,这红叶之所以迷人,大约是因为它短暂。若红叶常红,人们大约也就视而不见了。偏是这将凋未凋之际,颜色浓烈起来,引得众人驻足。而人们拍照、赞叹、购买纪念品,不过是在对抗这短暂,试图将刹那的美丽凝固成永恒。
我一路观赏,兴致盎然,很想和红叶拍照留念。刚好一对爷孙俩拄着登山杖上来,我便请爷爷给拍照。拍完照,交谈中得知,爷孙俩是四川人,因儿子大学业被聘到蓟州工作,后结婚成家,生下孙子,老人退休后便过来照看。孙子现已上小学二年级,老人在节假日时,常带着孙子登山,锻炼身体,亲近大自然。
“一年四季,只有秋天的红叶有欣赏价值,其它季节,不知还有什么可以看的?”我说道。
“各季节各有不同,都值得一看。”老人说完,便向我介绍起红叶谷各季节的风景。
他告诉我,春季是山花与黄栌的“粉雪之约”。当华北大地仍被春寒笼罩时,红叶谷的黄栌已率先苏醒。三月下旬至四月初,黄栌的新叶尚未完全展开,枝头便挂满了密集的“圆锥花序”——这些直径约一至二厘米的粉色小花呈绒毛状,远望如一团团悬浮在枝头的“粉色烟雾”,近看则像覆盖了一层细密的绒毛,微风拂过时,花瓣飘落如雪,铺满林间小径,形成“黄栌飞雪”的浪漫景象。与此同时,山谷中的山桃、山杏、杜鹃也陆续开花,粉白相间的山花与淡粉的黄栌花相互交织,构成春日独有的生机。
夏季是绿野与溪流的清凉世界,这时候的红叶谷被茂密的阔叶林覆盖,形成了天然的“空调房”。海拔四百米以上的区域,夏季平均气温比城区低五至八摄氏度,茂密的树冠遮挡了烈日,林下苔藓与蕨类植物(如中华卷柏、问荆)生长旺盛,踩上去如踏海绵。若遇雨后初晴,山谷中常弥漫着淡淡的草木清香,溪流(如季节性山涧“青龙潭”)水量充沛,清澈见底的浅滩中可见小鱼游弋,是避暑纳凉的绝佳去处。此外,夏季也是观察昆虫的好时机——蝴蝶(如碧凤蝶、柑橘凤蝶)、蜻蜓(如黄蜻、玉带蜻)在花丛间穿梭,林间的蝉鸣与鸟叫交织成自然的交响乐。
秋季,除了红叶,也是山区的“丰收季”。山民会在路边售卖刚采摘的“板栗(迁西板栗的蓟州分支)、核桃、野生山楂”等,以及独具特色的“红花峪桑葚干”(虽非秋季产物,但当地农户常将其制成蜜饯销售)。若赶上农历九月,还能遇到村民在林间捡拾“松蘑、榛蘑”等野生菌类,为餐桌增添山野风味。
冬季是雪岭与寂静的禅意。当白雪覆盖山谷,红叶谷褪去了斑斓色彩,换上了一身银装。积雪压弯的树枝、冰凌悬挂的岩缝、脚踩积雪的咯吱声,构成了冬日独有的静谧。若遇晴天,阳光洒在雪地上反射出柔和的光芒,远处的山峦轮廓清晰可见,偶尔能看到山雀(如大山雀、沼泽山雀)在枝头跳跃觅食,为寂静的山谷增添一丝生机。对于喜欢清净的游客而言,冬季的红叶谷是一处难得的“心灵休憩地”。
“啊!原来这里不止于红叶的自然剧场。虽然红叶谷因秋季的红叶闻名,但其魅力远不止于此——四季流转间,这里是一座活的’自然博物馆’,每个季节都有独特的风景与体验。谢谢你!”我说道。
“咱们继续往前走,争取走到观景台,可俯瞰整个红叶谷全貌,远眺九龙山与于桥水库,是拍摄’红叶+山水’大片景色的绝佳点位。 ”老人说道。
“你们先走吧,我在这里等一会儿老伴和孩子们。”我说道。
我走到林径边上,俯身拾起两片红叶。它们躺在掌心里,像被秋风裁剪的两枚小火漆印章,边缘还沾着细碎的金色光斑。
左手的这片是热烈的绛红,叶脉如老树的根须般虬结,在薄如蝉翼的叶肉里蜿蜒出暗褐色的沟壑。用指尖摩挲那些凸起的纹路,能触到岁月沉淀的粗粝感——或许曾被早霜亲吻过三次,被山雀的翅膀掠过五次。右手的叶片则是更温柔的酡颜,叶尖处晕开一抹橙黄,如同少女羞赧时脸颊上的霞光。对着阳光转动它,半透明的叶脉便成了流淌琥珀的河道,其间还囚禁着几粒不肯坠落的晨露,在微观世界里折射出整个森林的颤动。
当两片叶子轻轻相碰,发出极轻的“沙沙”声,像是秋天在说一句无人听懂的耳语。
“老爸,你走的这么快啊,我们终于追上了。”儿媳推着坐在轮椅上的老伴和双手拎着两大包土特产的儿子一起上来了。
“想不到在这里能欣赏到如此有特色的红叶,真是’风景这边独好’啊!”我说道。
“天津周边像这样有特色景区不少,有时间还陪二老出来游玩。”儿子说道。
我们边聊边看,不紧不慢地向前走去,期间孩子们给我们拍了不少照片留念。我看着照片上,在红叶映衬下自己沧桑老脸的照片,仿佛心态一下子年轻了不少,浑身充满了活力,精神抖擞地向前走去。
回来的路上,我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感到天津红叶谷或许没有名山大川的磅礴气势,也没有人工景区的精致修饰,但它用最原始的姿态诠释了自然的生命力——春日的粉雪、夏日的清凉、秋日的绚烂、冬日的寂静,每一季都是独一无二的馈赠。在这里,游客可以暂时放下城市的喧嚣,在林间小道上聆听鸟鸣,在红叶簇拥中感受阳光的温度,在星空下的露营里与自己对话。这或许就是红叶谷的魅力所在:它不仅是一处风景,更是一场关于自然、关于时光、关于内心的温柔邂逅。
天津红叶谷,每一片红叶都体现了山水情怀,不愧为秋日秘境里的自然诗篇与人文印记。
正是:
蓟北秋浓染翠微,
丹霞万点出林扉。
千峰叠火燃云岫,
一涧流金映日辉。
风动霜笺飘锦字,
客履秘境赏景醉。
武陵何必寻仙境,
最美津门红叶飞。
2025.11.2于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