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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球最大的专注于单一文明(古埃及文明)的博物馆 —— Grand Egyptian Museum(GEM) 历经近二十五年的筹划与建设,堪称当代建筑工程与文化项目的典型案例。按理说,这样一项汇聚国家级文物、具备极大象征意义的工程,应当迎来一场盛大的庆典和媒体聚焦。

但在这座博物馆背后,所隐含的却不仅是空间与时间的延展,更是权力、制度、建筑代理与设计理念之间错综复杂的交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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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项目由埃及文化部(Ministry of Culture (Egypt))与埃及政府共同委托,于 2002 年举行国际建筑设计竞赛,吸引了来自 82 个国家、逾 1 500 份参赛作品。最终,位于都柏林的 Heneghan Peng Architects (由爱尔兰建筑师罗辛·海尼根 Róisín Heneghan 与台湾出生的彭世富 Shih-Fu Peng 共同创立)以其方案击败众多竞争者。

项目选址极具战略意味:坐落于开罗(Cairo)近郊的吉萨高原(Giza Plateau)边缘,靠近著名的三座金字塔群(Pyramids of Giza), 从城市向沙漠、从现代向古代,处于一种“阈域”状态:一方面回望宏大的古埃及文明,一方面面向城市化扩张的现代开罗。

然而, 从 2005 年开工起,这一工程就进入一条漫长且多舛的路径: 2011 年的“阿拉伯之春”、2013 年的政变、以及此后财政通胀和体制变迁不断冲击项目进程。原定的预算、建设节奏与设计愿景都受到严重扰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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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eneghan Peng 的设计在形式上既向金字塔致敬,也力求建构新的地景语境。其平面呈倾斜的三角形并沿视线辐散,屋顶沿地形起伏, 与三座金字塔的水平线相呼应却永不超越。 建筑被设想为一个由沙漠高地延伸出的构造,而非简单的“放置于场地”的容器。

参观动线上,游客从入口大庭进入,然后沿六层的大阶梯逐步上升,在这个“时间 ↔ 空间”的转换中,展览轨迹从古埃及早期一路至科普特时期,最终在高层平台获得对金字塔的视野。

光线、体量、材质皆参与叙事:屋顶褶皱折线引导日光进入;外立面曾设想用半透明雪花石膏(alabaster)板构成,营造“薄”“透”“时光”的氛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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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博物馆建设的时间跨度,恰好见证了多个埃及领导人的交替:从胡斯尼·穆巴拉克(Hosni Mubarak)时代起,到奥马尔·苏莱曼(Omar Suleiman)、穆罕默德·侯赛因·坦塔维(Muhammad Hussein Tantawi)、穆罕默德·穆尔西(Mohamed Morsi)、阿德利·曼苏尔(Adly Mansour),直到自 2014 年起执政的阿卜杜勒-法塔赫·塞西(Abdel Fattah el‑Sisi)。 在制度与权力转换中,建筑委任逻辑变动频繁,合同执行、设计监督、预算机制皆被波及。

虽然建筑师从未被解聘、其专业地位也未受到直接质疑,但自 2014 年起,其对项目实质性的建构控制几乎被剥夺。 换言之,即便在评估这个建筑的设计品质时,我们必须回到“建筑能否忠实于其建筑师意图”这一根本问题: 如果后续变动累累、设计理念被松动或重塑,那么建筑又是否可归属建筑师? 从这个角度看,项目难免呈现出 多重作者性(multiple authorship) 的特征。

在这个制度语境里,一个关键个体——美其名的“项目总监”阿特夫·穆夫塔(Atef Moftah)——自军方体系被任命为总经理后,开始直接掌控设计执行、价值工程(Value Engineering)乃至重新构思项目, 使得建筑师的角色更接近“设计顾问”而非“建造引领者”。

历经二十多年!投入超十亿美元的大埃及博物馆正式启用!

此情此境对于建筑师而言并不陌生:在公共大型文化委任中, 制度与过程常常覆盖设计意图本身,建筑师不得不在体系与理想之间游走。 一座建筑从图纸到实物,有时候更是一个权力与制度运行的综合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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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漫长建设期后,我们仍应反问: 这座建筑是否实现了设计初衷?是否承载了建筑师理念?其叙事结构是否完整?

首先在场地构造与视觉轴线方面,建筑的原始图式保存较为完好:建筑如“风扇”般向金字塔辐射,屋顶从北入口渐升、不超过金字塔高度、自西向东延展,形成强烈的“视线-地形”配置。 这使得参观者在馆内即能与古迹形成对话,从现代建筑体验跃转至古文明注视。

然而,建设落地中的变化亦不可忽视。原定将行政办公功能整合于主馆体内,营造“车辆→人流”“城市→沙漠”的过渡景观,然而最终行政设施被移至博物馆西北方,打破了原设的沙漠高原构造。停车场设置于博物馆南侧,导致车辆流量穿插于博物馆与金字塔视野之间,削弱了原图式所欲建构的“转变体验”。此外,建筑外立面原拟使用雪花石膏透光板,以实现从“块体”“遮蔽”向“薄体”“光透”的转变,但现实中因细部控制及建造监理缺失,该构想未得到充分实施,导致材质体验的大幅弱化。

从建筑策展逻辑与细部语境来看,这些变化虽不改变整体布局,却削弱了建筑原欲表达的“薄”“透”“时间延续”意味,少了建筑师所期待的细部意向与形式的延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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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筑师如何在长周期、大体量与制度变迁中维持其 “作者性”(authorship) 。当建筑师角色转变为“设计顾问”时,其在落地阶段的能动性被压缩,建筑最终可能成为制度产物而非设计理念的表征。

在大型文化项目里,成功不仅是形式与功能的实现,更是制度架构、时间延续、主体变迁与设计愿景能否在现实中维系。 建筑师的理想、业主的意图、政府的意志、市场的推进、多方利益体的交织,都在一座建筑中留下痕迹。 着眼现实,不是让建筑师“单飞”,而是在制度与结构中保持设计者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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