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个历史的转身
都在风中徘徊了很久、很久
【十九世纪】第 096 篇文章
面对“人生本质是痛苦与无聊循环”的论断,叔本华并非只抛出绝望,他虽直言世界的残酷,却也为人们指明了一条平静面对的路径。他是坚决反对自杀的,在他看来,自杀绝非摆脱痛苦的出路,反而是对“意志掌控”的彻底屈服,是一种徒劳的逃避。
这就像在如来佛祖手掌心的孙悟空,以为翻个筋斗就能逃出生天,却不知无论怎么折腾,始终没跳出那片掌心。你以为自杀能斩断意志带来的痛苦、获得真正的自由?醒醒吧,骚年,仔细想想,你为什么会选择自杀?本质上还是因为“太爱自己”,爱那个渴望被满足、却又屡屡受挫的“自我”,爱到无法承受“自我愿望落空”的痛苦,才想用极端方式终结这份折磨。可意志的力量远比你想象中强大,即便肉体消失,意志本身并未被消灭,它依然会以其他形式存在于世界中,所谓的“解脱”不过是自欺欺人。
当然,叔本华也没把人逼到绝路。他承认,人生虽被意志主导,但人并非完全没有反抗的可能,想要跳出“痛苦与无聊”的循环,核心在于“否定自我意志”,不再执着于那些虚幻的目标,不再把“实现自我欲望”当作人生的意义。要知道,你越是强调“自我”,越是拼命追逐“我想要”,就越容易被意志牵着走,痛苦也就来得越猛烈。就像一个人越想抓住沙子,沙子流失得越快;越想控制生活,生活反而越失控。而当你主动放下对“自我意志”的执念,不再被“我想要”裹挟时,痛苦的根源自然会慢慢松动,这思路,是不是和佛教里“无我”的理念格外相似?
佛教说“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主张放下对“自我”的执着。叔本华则认为,“我感到痛苦”的关键不在“痛苦”本身(毕竟痛苦是意志世界的常态),而在“我”这个主体,如果无法否定痛苦的存在,那我们至少可以试着否定“感受痛苦的我”。当“自我”的边界变得模糊,痛苦对人的冲击也会随之减弱。
在叔本华看来,“否定自我意志”有两种具体路径:一种是通过审美体验间接实现,另一种是通过带有宗教性的直接自我否定达成。
先说说审美体验,这是最贴近普通人生活的解脱方式。当你沉浸在一件艺术作品中,比如凝视一幅传世油画、聆听一首动人的乐曲、阅读一本深刻的文学著作时,是不是会暂时忘记现实中的烦恼?你不再焦虑“明天要交的报告”,不再难过“昨天和朋友的争吵”,甚至忘记了“我是谁”,完全进入一种“忘我”的状态。这种状态,正是叔本华眼中“否定自我意识的最佳时刻”。
这时可能有人会问:“那我打王者荣耀的时候也会忘我啊,一局下来连饭都忘了吃,难道打游戏也是否定自我意志的办法?”别急,叔本华早就想到了这种反驳,预判了你的预判,简单来讲,你打游戏时的“忘我”,和审美时的“忘我”根本不是一回事!你打游戏时真的完全抛开“自我”了吗?你不还是在执着于“我想要赢”、“我想要拿MVP”、“我想要上王者”吗?输了会骂娘,队友坑了会想砸手机,赢了又会立刻惦记下一局,从头到尾,你都被“我想要”的意志牢牢掌控,不过是换了一种形式追逐欲望,哪里谈得上“否定自我意志”?
真正的审美体验,是超越一切欲望和利害关系的。当你站在达·芬奇的《蒙娜丽莎》前,不会想着“我想要拥有蒙娜丽莎”。当你读《红楼梦》时,不会纠结“我想要成为贾宝玉那样的人”,当你听贝多芬的《月光奏鸣曲》时,不会盘算“我想要学会这首曲子去炫耀”。你只会纯粹地关注作品本身,蒙娜丽莎神秘的微笑如何牵动你的情绪,《红楼梦》里的兴衰如何让你共情,乐曲的旋律如何在你心中流淌。这时,你会暂时摆脱个体意志的束缚,跳出表象世界的局限,进入一个更纯粹的理念世界,在这个世界里,没有“我”,没有“欲望”,只有对美的纯粹感知,痛苦和无聊也随之消失。
要是有人在审美时还执着于“我想要”,比如看《蒙娜丽莎》时想“这画能卖多少钱”,看《最后的晚餐》时想“耶稣和门徒吃的是什么菜”,看《维纳斯雕像》时想“能不能和她一起洗澡”,那叔本华恐怕也只能无奈摇头:“这样的人,我救不了,你还是去问问接下来要出场的尼采吧,只求他别被你问得提前疯了。”毕竟,审美体验的核心是“放下自我”,若始终抱着“我想要”的执念,再伟大的艺术也无法带你脱离痛苦。
不过叔本华也坦诚,对绝大多数普通人而言,我们很难凭借自己的力量进入“理念世界”,只能通过欣赏天才的艺术作品,间接摆脱自我与意志的困扰,获得暂时的解脱。就像我们无法亲自登上珠峰,却能通过登山家拍摄的照片、写下的游记,感受珠峰的壮丽。我们无法直接洞察世界的本质,却能通过艺术家创作的作品,短暂触摸到“超越意志”的平和。
而叔本华所说的“带有宗教性的直接自我否定”,则更接近一种极致的精神修行,其中处处可见东方哲学,尤其是佛学的影子。他曾在著作中写道:“我们看到了超越所有理性的平和,心灵的大海处于完全的平静之中,那是一种无边的安宁,不受任何打扰的信心与愉悦。”这种状态,和佛教追求的“涅槃”、印度教向往的“梵我合一”何其相似,都是通过彻底否定个体意志,与更高层次的“绝对存在”融合,最终实现永恒的解脱。

叔本华对东方哲学的偏爱并非偶然。早在他25岁时,就偶然读到了印度教经典《奥义书》,书中“梵是唯一真实,世界是幻象”的思想,让他深受震撼。此后一生,他都在不断研究《奥义书》的奥秘,甚至在临终前留下这样的话:“《奥义书》一直是我生命的慰藉,也将是我离开这个世界时的慰藉。”这种对东方智慧的吸收,让他的“意志否定论”不再是单纯的哲学思辨,更多了几分宗教般的虔诚与超脱。
但必须承认,叔本华的悲观主义终究是彻底的,即便他给出了“定意志的解决方案,这条路本身也充满了悲观色彩。首先,“否定自我意志”的难度极大,要一个人放下从小到大被灌输的“追求自我、实现价值”的观念,不再渴望成功、财富、爱情,几乎等同于要重塑整个精神世界。就像让一个习惯了奔跑的人突然停下来,还要他忘记“奔跑的意义”,这对大多数人来说,比承受痛苦更难。
其次,这种“否定意志”的论述,本身就带有浓厚的宗教色彩。无论是他说的“与理念合一”,还是东方哲学里的“天人合一”或“涅槃”,抑或是基督教中的“与神合体”,本质上都是通过放弃个体意志,融入一个更高的“绝对存在”来获得解脱。可对于不信仰宗教、追求理性的人来说,这种“超验”的解决方案,多少显得有些虚无缥缈,难以落地。
不过,叔本华的哲学命运,却像一场“迟到的盛宴”。他活着的绝大部分时间里,其思想都被主流哲学界忽视,黑格尔的理性主义、谢林的绝对唯心主义占据着舞台中心,没人愿意听他谈论“意志是痛苦根源”的“消极论调”。可到了他晚年,情况却悄悄发生了变化: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关注这位“孤独的哲学家”,他的著作销量逐渐上涨;等到他去世后(1860年),他的理论更是像一条陡峭上升的曲线,影响力迅速扩散,《作为意志与表象的世界》成了当时人人争相购买的“必读书目”,甚至出现了“叔本华热”。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转变?答案藏在时代背景里。19世纪中后期的欧洲,经历了工业革命的冲击、社会结构的动荡,尤其是普法战争等战乱的影响,人们渐渐厌倦了主流哲学里“理性能解决一切、”“世界会越来越好”的乐观论调,现实的残酷让这些“美好承诺”显得格外空洞。而叔本华的哲学,虽然对世界的看法压抑、阴沉,却像一记响亮的警钟,戳破了人们对“理性乌托邦”的幻想,让人们看到了世界“不美好”的另一面。
当人们在现实中屡屡受挫,发现“努力不一定有回报”“理性也无法掌控生活”时,叔本华的话突然变得“接地气”起来,原来人生的痛苦不是因为“我不够努力”,而是世界的本质本就如此。原来我们不必为“无法实现所有欲望”而自责,因为欲望本身就是痛苦的根源。这种“理解与接纳”,反而给了人们一种别样的安慰,就像一个人在雨中奔跑许久,突然有人告诉他“雨本来就不会停,不如找个地方躲一躲”,虽然没有解决下雨的问题,却让人不再那么焦虑。
或许,这就是叔本华哲学的价值,它不承诺美好,却教会人们如何在不美好的世界里,平静地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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