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2日下午，杭州北山路一如往常地人潮汹涌，而几步之隔的葛岭路1号浙江书房里却依旧静谧优雅。文澜读书岛“跟着王旭烽走读《西湖十景》”系列活动第七场《平湖秋月》阅读分享会在这里举行。
2008年，浙江摄影出版社曾经出版过作家王旭烽的中篇小说集《爱情西湖》。王旭烽以“西湖十景”之名，写了10个发生在西湖边的爱情故事。2018年，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将这套小说集以《西湖十景》之名再次出版，改为10册精美的单行本。2024年，浙江文艺出版社又将《西湖十景》改成便于携带的“口袋书”出版。而这次活动所在的葛岭路1号正是十几年前出版《爱情西湖》的浙江摄影出版社旧址。
《西湖十景》出版后，文澜读书岛从2022年开始组织了一个“跟着王旭烽走读《西湖十景》”的系列阅读活动，先后在西湖十景景区里阅读讨论了小说《西湖十景》中的《柳浪闻莺》《曲院风荷》《三潭印月》《断桥残雪》《花港观鱼》《南屏晚钟》，开创了一种情境阅读的优美形式。
平湖秋月与古琴
小说《平湖秋月》以古琴为背景，讲述了一个古琴世家三兄弟的人生境遇。所以，这场分享会便与古琴分不开。原本浙派古琴传人徐君跃要亲自前来演奏，因为杭马比赛实行交通管控，阅读分享会临时改到11月2日下午进行，徐君跃无法抽身，便派了弟子李瑞扬来。阅读分享会在古琴曲《离骚》中拉开帷幕。
王旭烽首先讲起了平湖秋月与古琴的那些往事。她告诉书友，平湖秋月西侧，孤山南麓，曾经有一座照胆台寺院，其方丈大休法师为浙派古琴宗师。徐元白拜大休法师为师，并博采众长，创立了新浙派古琴演奏风格，成为“重振浙派第一人”。徐元白的儿子徐匡华、孙子徐君跃都继承了浙派古琴的衣钵，成为著名的古琴艺术家。徐匡华还曾在张艺谋的电影《英雄》中饰演一位弹琴的高人。王旭烽把这些故事作为创作素材，写进了《平湖秋月》，并在徐元白、徐匡华名字中各取一字，作为书中主角徐氏三兄弟的名字。
接着，王旭烽还把发生在杭州的有关古琴的名人轶事娓娓道来。杭州茶商汪自新酷爱古琴，曾专门在西湖南岸造了一座今蜷还琴楼，藏唐宋名琴百余把。这座今蜷还琴楼就是后来的汪庄，现在的西子宾馆。1929年西湖博览会举办时，汪自新拿了3把古琴去展出，分别是汪家先人汪宗先的“修琴”、元人朱志远的“流水”和唐人雷威的“天籁”。现场有鉴赏者质疑“天籁”并非雷威所制。汪自新特地召开新闻发布会，邀请同好和专家，当众锯开价值不菲的“天籁”底板，证实确属紫黑色的楸梓木制作。时人称汪自新为继陈子昂之后的赏琴大家。后来，汪自新又赠给报业巨子史量才和夫人沈秋水一对古琴，曰“耳通”“海涛”。1934年史量才被害，沈秋水一身素服，弹奏古琴曲《广陵散》，为史量才送行，一时传为佳话。
王旭烽用这些浪漫故事告诉书友，平湖秋月，西湖，与古琴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当湖光山色与天籁之音融汇在一起时，那才是西湖最美的时刻。
古琴与人生
毕竟，小说是写人的。用琴来喻人，是《平湖秋月》最大的特色。王旭烽告诉书友，古时古琴被称为“道器”。因为人们可以通过琴乐表达对自然与道的理解，形成“琴以载道”的观念。这就使古琴超越了普通乐器的范畴，成为连接天地人神的媒介。所以古琴艺术列入了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演奏古琴有四种境界：曰畅，曰引，曰弄，曰操。其实这就是人生的四种境界。
王旭烽这样形容小说中的三兄弟：“老大要在入世中做出世之事，老三完全入了世，而老二因为脑子受过伤，从此出奇地停留在晶莹世界平湖秋月中。”她用三兄弟的故事向读者提出了一个富有哲学意味的问题：“在一个普遍粗糙、粗粝、粗俗的世道里，如何保留和坚持那种精益求精的品味？”
王旭烽举了一个例子：小说中老父亲徐韵生听老大徐白弹奏《思贤操》，听毕无言离开。徐白问：“你是不是觉得我手生了？”徐韵生答：“你今日的韵律有些不可自拔呢。不知是否有些过犹不及？”徐白听得直冒冷汗：“父亲竟在我的琴声里听出了过犹不及，这才离席而去！”这段对话告诉我们，深陷进音乐中不能自拔，亦非完美的艺术境界。
在讨论环节，书友大唐媛媛对书中的这节描写提出了疑问，希望王旭烽解读一下“深刻和深陷”的关系。王旭烽说，深刻是可以出来的，深陷则永远出不来。很多伟大的艺术家杜鹃泣血，飞蛾扑火，以身殉艺术，比如屈原写《离骚》。但作为徐白的父亲，他不希望儿子陷在红尘世界的磨难中不能自拔，因为他自己也经历过这种痛苦。他不想看到以家人的痛苦为代价换来艺术的成就。艺术与人生就是“深刻与深陷”这样复杂的关系。正如王旭烽在小说后记里写的，“究竟什么是中国人最为圆融无碍的生活呢？大概就是鱼和熊掌皆而有之的生活吧。”
王旭烽分享完毕，琴师李瑞扬又演奏了古琴曲《渔樵问答》。余音袅绕中，书友豁然开朗。这不仅仅是琴声，而是从琴声里感悟出的人生哲学。畅引弄操，实在是每一个人面对大千世界时都要学会的排遣之法。
语言与地域文学
书友章一峰提问：小说中运用了很多杭州方言，是基于什么考虑？
王旭烽自称对语言十分狂热。她认为，小说是语言艺术，语言的运用自然就非常重要。她的小说中主要用了4种语言：主流是现代白话文，其次是改良过的文言文、成语、诗词，三是翻译语体，最后是方言。方言不仅是作品地域特色的需要，使得作品更加生动，还可以有很多独特的效果。比如“聆市面”，用“聆”字说明是用耳朵听到的信息。“色色清爽”，说明和红蓝颜色一样一清二楚。
王旭烽说，德国哲学家维特根斯坦有一个著名的论断：“语言即世界”，“语言的界限，就是我的世界的界限。”写作《西湖十景》这样的小说，不能用太多的欧式语言，一定要多用中国古典语言里面的雅句，还有杭州的方言。这样才能生动体现地域的特色和人物的个性。
书友寿葛平提问：这篇小说是先有古琴的立意，再有人物和故事，还是先有人物、故事，再有古琴的背景？
王旭烽说，不仅《平湖秋月》，整套《西湖十景》的写法，都有一些特别。正常情况下，应该是先有人物、故事，再有背景。《西湖十景》则是先确定环境、背景，要写西湖十景中的爱情故事。然后再来寻找和这个景观搭配的文化现象，比如《柳浪闻莺》和越剧、杭扇，《平湖秋月》和古琴。最后再构思这个背景和文化现象下的人物以及他们的故事。通过这样的讲述，才能写出西湖独一无二的美和雅致。
大学刚毕业时，王旭烽就立志写出一个纸上的杭州。直到今天，她的作品基本上都写的是杭州，具有强烈的地域文化特色。她相信，百年以后，如果大家还记得她的话，肯定是因为她写出的西湖和杭州。有一句话说，越是民族的，就越是世界的。西湖和杭州是具有世界意义和人类意义的历史文化名城，具备了人类灵魂的承载力。写这样的故事，美国人也能看得懂。她透露，写完《茶人四部曲》之后，她可能会去写印人、丝人。她感叹，生活在杭州还是蛮幸运的，我们要充分领略和享受。
从这位“杭州女儿”的言谈之中，我们感受到她对家乡的浓浓深情。
人生与圆满
主持阅读分享会的文澜读书岛发起人劳月认为，《平湖秋月》讲述的是一个变革时代价值观冲突的主题。徐家三兄弟对雅与俗、艺术与金钱的不同看法，反映出市场经济冲击之下深刻变革的社会现实。
这种冲突的过程其实就是人生的成长与妥协的过程。每一个人生都不是完美的。每一个人都在不断成长、成熟。成长和成熟其实就是与现实不断妥协的过程。有的人在妥协中迷失了方向，沉沦下去。有的人则在妥协中学会迂回前进，实现了人生目标。
劳月解读了《平湖秋月》最后徐家三兄弟在琴声中谅解的段落，认为和《三潭印月》中父子俩月圆之夜的和解有异曲同工之妙。这个世界是庞杂的，多变的。每个人都会有对世界的看法，每一种看法都有存在的理由，很难说清楚谁对谁错。这就是世界的常态。万花齐放，各美其美，这才是我们生存的这个世界最值得留恋之处。
残缺就是圆满，大俗就是大雅，失去就是得到。在王旭烽的小说中，我们慢慢读懂了西湖，读懂了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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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摄影：任美茹、徐招珍、寿葛平、姚亚萍
本文短视频拍摄制作：章一峰
文首题字：沈强民
文末篆刻：孙新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