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民国军史的朋友都知道,或者普遍默认:国军系统所有地方派系部队,没有一个是真正从心底里忠诚于蒋介石的。民国军界,蒋介石赖以统御各派军阀,形成的类似诸侯共主一般的“领袖”地位,主要依靠的是黄埔系中央军。
但是广东部队与一般地方军阀的部队不同。尤其是62军-63军-64军-65军(抗战开始后,广东部队10个师,整编成了前述4个军以及叶肇的后来番号被撤销的66军,共5个军。严格来说,广东部队还包括由粤军第一师发展而成的著名的铁军第4军)。
这几个军,在解放战争中表现得独树一格,“非常忠蒋”。在实际战斗中的表现,无论是服从性,还是战力,战绩,乃至顽固抵抗不到最后绝不缴枪的死硬劲头儿,丝毫不逊于很多中央军主力部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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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将刘镇湘的64军,列入解放战争中国军阵营升咖最快的三个军之一(另两个是8军和25军)。该军是黄百韬守碾庄时,部队建制最完整,战斗力最坚强的袋底部队(黄百韬最后突围自杀前夕,25军已经溃散,就是在64军军部)。
65军李振部,在华东国军精锐云集的行列里,不显山不露水,但是调到西北胡宗南那边,俨然成了战区台柱子,成为胡宗南手下主要的战力基石。63军陈章,淮海战役刚升上军长,也是狂妄不已,认为即将到来的徐蚌会战是沧海横流,歼匪建功良机,兵败后举枪自尽,也没有做俘虏。
62军抗战中曾长期下辖战斗力强悍的赵子龙师独立95师,作战经验丰富,塔山酷战该军也是主打的主力部队。抗战中,该军也是与日军主力正面硬碰硬过的部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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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衡会战,62军参战15000人左右,在衡阳外围战损副师长以下含两个团长在内超7000余人,重创日军的同时,损失惨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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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62军还被新闻界称为“节制之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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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战胜利后,62军还在越南、台湾(与70军一起赴台,70军负责台湾北部,62军负责台湾南部),先后两次办理日军受降,解除日军武装。按国军惯例,有资格受降的部队,一般都是抗战中有战绩,有战功的部队。不是谁都能被选中的。(见下图)。62军赴台的部队序列中,就有日后在塔山打掉66%战斗兵的段澐任师长的独立95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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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7年4月25日,原国民党第62军157师抗战阵亡将士纪念碑迁建工程竣工,当时召开的座谈会上,广州市商业局科长任上已离休的陈国光(原国民党62军157师469旅938团少校团副)还说,黄涛(曾任62军军长)的军队纪律是很严明的:“士兵搞群众一个辣椒就要受到惩罚,军官打麻将就被撤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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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将广东部队比喻成中央军的表亲部队,他们与中央军的关系,很像隋唐演义里秦琼和表弟罗成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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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成是隋唐演义里的第七条好汉,虽然不是宇文成都,裴元庆,李元霸这样的最顶尖高手,但是武力值已经足够看了。到了后期排名靠前的好汉死差不多了,还隐隐有天下数一数二高手的资质,而且罗成虽然和秦琼是姑表兄弟,但是其实二人个性并不合拍。
两个人交换绝艺的时候,两个人还互相提防,各留一手,秦琼留的是撒手锏,罗成留的是回马枪。罗成在秦琼面前这种亲密无间又暗中提防,服从命令又桀骜不驯(比如罗成和秦琼的恩人单雄信失和,虽然中间人一再撮合,终究没有冰释)的劲儿,和广东部队与中央军的关系很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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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派系和地缘关系上与中央军的近亲感像隋唐演义里的罗成,广东部队“听调不听宣”、服从命令但并不“捧蒋”的劲头儿,还有点类似于《西游记》里的灌江口二郎神。
抗战前夕的1936年广东军阀陈济棠勾连李宗仁白崇禧,发动倒蒋运动。失败后,陈济棠离粤,余汉谋被蒋介石授予广东绥靖主任、第四路軍总司令职务,统辖广东军队。李汉魂、邓龙光由港反穗,分别任独立第三师州长、第九师师长原职。自此先后几次反蒋的广东部队正式遂纳入蒋介石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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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战时期广东部队基本还控制在粤系军阀老人手里。
比如第一次第二次粤北会战时,驻防广东北部的余汉谋12集团军,当时就下辖62军-63军-65军(66军早就调到淞沪,64军也奉命北上参加了兰封会战等战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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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解放战争中,粤军主力四个军,64军和65军先后被调入山东战场,62军去了华北,63军在徐州序列。广东部队已经以准中央军部队之姿,接受国民党各剿总的调遣使用,不再作为一个派系的力量整体存在了。
先看65军:西北野战军受创甚重的西府陇东战役中,整编65师以生力军之姿硬打硬进,在凤翔西北,让2纵独立旅“伤亡甚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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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宗逊回忆录里明确提到“整编65师为胡宗南精锐部队”,2纵队一个纵队把65师一个旅围住,几次都进攻都没有吃下(见下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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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面李振凭借65军更被胡宗南更以“客军”的超规格待遇,提升为18兵团司令,65军为该兵团基干,辅以胡宗南嫡系第1军和38军。像胡宗南这样的人,能让一个广东部队出身的李振,担任兵团司令且兵团直接下辖自己的绝对嫡系部队第一军,这不能不说是很难的事情。这可以充分证明广东部队65军调到西北战场之后突出的战场地位和作用。
再看62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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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图:林伟俦
林伟俦率领的62军在东进兵团进攻塔山的过程中,旗下151师和157师,始终在战场一线为撤换,与中央军精锐54军,和曾经归属军序列的独立95师,并列成为塔山国军伤亡最终,出力最多的部队。国军号称11个师的东进兵团,实际上就是这5个师在出死力,原62军就贡献了3个(独立95师、62军151/157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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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看64军:该军各级干部以刘镇湘为首,以顽固死硬为最大特征。进攻沂蒙山区的时候,该师抓获我基层干部,几乎一律格杀无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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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南麻解围的时候,刘镇湘不止一次说:剩下团长一人,也要攻占华野阻击阵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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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人认为,在与解放军作战中,对命令的奉行禁止和不计代价也要达成命令,实施战役设想,像刘镇湘这样的死硬顽固坚决,在国军中央军嫡系将领当中都不多见。
在后面解围临朐,拯救李弥的过程中,刘镇湘还让部队发动白刃战和手榴弹战,攻击华野阻援阵地。64军这种进攻锐气和不怕近战,不顾伤亡,敢于白刃的作风,在中央军精锐当中也是少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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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看看一般被认为广东部队最弱的63军:1948年10月间,蒋介石顺应余汉谋的请求,调第62军副军长陈章接充第63军军长。余汉谋认为陈章历任部队长,有实战经验,又曾充该军第152师师长、该军副军长等职务多年,有历史渊源,人事融洽。
没成想该军成为淮海战役当中败得最脆,死得最早的军级部队。窑湾镇被一纵一个突袭就攻灭了。虽如此,陈章的狂妄还是有点广东部队的基因。
据63军152师副师长黎天民和456团(陈章的亲信部队)团长李友庄回忆,
第63军在新安镇完成掩护7兵团主力撤退任务后,理应迅速按计划取道窑湾镇渡河。行程60里,当晚全军均可赶到窑湾镇。
但陈章在新安镇撤退时自恃实战经验丰富,表示“镇静沉着”,说什么“我们广东部队从南方打到北方,共产党没什么了不起。”
当军主力都已开走,他作为军长,为了显示镇定自若,自己居然殿后,并把他认为最亲信可靠的基本团-第456团(他自己当过该团的营、团长而起家,当时的团长李友庄又是他的亲信,同乡兼同学)留下。他最后看到第七兵团各军后勤人员将仓库搬不走的被服焚烧时,还传令第456团士兵到仓库尽量抢带被服。因此迟迟不走,直等到下午三时李友庄催他才走。
这其中固然有他的麻木,迟钝,自大。但是他的狂妄、自信、不慌张也是真的。
当该军被包围攻击后,456团团长李友庄找到陈章,陈章还再次提醒李要镇定:“收拾一批解放军再走”!(这种狂妄和自大已经有点可笑了)
该军虽然在窑湾镇脆败。但是过程中还是比较凶顽反动的。比如454团阵地前几间房屋被华野攻占后。陈章命令炮兵营和重迫击炮迅速把房屋全部炸毁。因为距离太近不能曲线发炮,陈章就大发雷霆,要抬炮上城墙直接瞄准轰击。
该团还派出一个最勇敢的排长(作为班长被俘后携轻机枪逃回,升为排长),带队逆袭,逐屋争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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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该师连长李北说,陈章最后是三声枪响,自杀了。死前还骂:张黑(186师师长张泽琛)害死我,张黑害死我!(因为他临阵脱逃了)
1986年,当时两岸对峙的空气松动,原63军抗日阵亡将士公募与62军一样,也在从化县得以重新修建。当年4月8日,该县还举行了隆重的竣工仪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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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简单梳理,择要回顾了广东部队在内战中的死硬顽固和“忠诚”。
但是,客观地说,尽管广东部队在抗战胜利后,实际上已经放弃反蒋,而且也不像李白的桂系和西北军很多部队那样,对国共之争意存观望,随时骑墙,试图火中取栗,谋求军政赌局上自己 作为中间派系最大的价值变现,但实质上广东部队也却绝对称不上有多忠蒋,仍有自己的小团体概念。
尤其是广东部队的中高层将领,并不像一般中央军黄埔嫡系那样,对蒋介石有“个人信仰”。上面淮海战役前夕63军新接任的军长陈章就是余汉谋安排,经蒋介石同意的。63军覆没时,152师副师长黎天荣听到自己的卫士说,“对不起余汉谋呀!”
注意,发出这句感叹的,并不是高官厚禄,蒙受余汉谋栽培的高级军官,这仅仅是一个普通的基层卫士,大头兵。由此可知,广东部队在淮海战役期间地域观念仍然是很强,对余汉谋个人的信仰是要大过对蒋介石的效忠的。
那么既然并不忠蒋,解放战争中他们参战的很多战役也不是处于守护广东地盘,为了家乡而战,广东部队为什么还表现得那么听话,那么死硬,那么顽固到底、不让很多嫡系中央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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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人感觉,可能与广东近代以来与孙中山、兴中会、辛亥革命、国民党以及护法运动、大革命、北伐战争等一系列重大事件在地域上的极深渊源有关。到现在广东还有中山大学,还有中山市、黄埔军校遗址、黄花岗72烈士纪念遗址。
1924年1月,在广州召开的中国国民党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通过党纲、党章,重新解释了三民主义,同时创办黄埔军官学校,训练革命武装干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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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说,广东是近代革命热土,“三民主义”发源地,是国民党这股军政势力攀上当时国内执政地位的大本营。由此广东部队在民国时期天生有一种模糊却牢固的“革命信仰”。
就是说,广东部队之所以在解放战争中的对蒋介石的命令言听计从,不打折扣,东征西讨,二话不说,面临覆亡也硬打到底,很可能是因为他们认为,这样做是在效忠“三民主义”而非效忠“蒋介石个人”。
某种意义上,地方派系出身的广东部队,反而是当时国民党序列所有部队中,对“主义”最信仰的一支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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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图:粤系老将:薛岳、余汉谋、张发奎
否则,你无法解释他们既不是中央军嫡系(中央军多数囿于与蒋介石师生、君臣关系,也没办法有二心),又没有强势的诸侯级派系首领(如阎锡山、马步芳、傅作义)作为精神号召,更没有蒋介石额外的高官厚禄封赏刺激,为什么在诸多战役中,却表现的比中央军还疯狂,还卖命,还忠实死硬。
大概率,在他们自己的脑中,真的认为这样做是在“忠于主义,献给国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