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精选

蒸碗

你生活的那个小县城有一家回民餐馆很有名，是一家老字号。

这是正午时光，阳光很好，站在阳光下感觉不到深秋的寒意。

餐馆在五四路上，五四路是小县城的一条主街道，类似于你生活的小城的中华路，车流量大，商铺林立，繁华而热闹。

餐馆门前停满车辆，有一家给孩子过满月酒的，餐馆的大厅里挤满了参加喜宴的亲朋好友。

你从热闹的大厅上二楼，二楼的包间没有待客，显得很安静，在靠窗的一个包间坐下来，看见小县城五四路上热闹的街景。

前几天回家来收地瓜，中午在四味菜馆吃饭，美食的味道还在记忆中，特别是那盘红烧羊肉，肥而不腻，入口即化。

四味菜馆和这家回民餐馆隔着五四路遥遥相对。

房间里没有阳光，但也没有凉意，喜欢回民菜的味道，特别是蒸碗（八大碗），给你烙下了很深的美食记忆。

这次来这家餐馆正赶上人多，蒸碗味道一定很好，因为有喜宴，人多，餐馆头一天就要准备菜肴，一大早开始蒸，时间长，蒸出来的菜就会很入味。

点了蒸海带、蒸羊肉、蒸牛肉、蒸酥肉、蒸山药，点了红烧鲤鱼、凉拌黄瓜、大拌菜，点了蛋花汤，主食是馒头，本来这家餐馆手工牛肉水饺很好吃，但今天人多，怕厨房做不出来，就点了馒头。

蒸菜的味道果然和平时不太一样，酥软、鲜香。红烧鲤鱼也很入味。馒头配上蒸菜，不一样的风味。

陌生的地方

在小县城吃蒸碗的第二天上午，你去三联家电办点事。

生活了好多年的城市居然还有许许多多陌生的地方，从和平路拐到曹州路，一路向西，路过陌生的高平路，然后到牡丹路，你要去的三联家电在牡丹路和丹阳路交叉路口东南角。

上午八点半，三联家电还没有开门，天气冷起来，三联家电的门脸还是原先的模样。

上世纪九十年代三联家电非常红火，“买家电，到三联”的广告语很流行，就像那时候的燕舞牌录音机的广告语，“燕舞燕舞，一曲歌来一片情”。

没有开门的家电超市门口冷冷清清，但位置很好，处于“中北.新都心”商业圈。这个商业圈是2015年“十大片区”重点改造工程，从牡丹路以东、丹阳路以南、环城堤以西、天宏大酒店以北，总占地600亩，总建筑面积约180万平方米，包括购物中心、时尚街区、人文商街、生态办公、菁英公寓和高端住宅等多种业态。

商业圈才刚刚醒过来，好多商铺还没有开门，只有零星的行人和一些保洁人员，一位拉着行李箱个子很高的女子消失在B座的电梯间，猜不出是来小城旅游还是讨生活的。

在等待三联家电开门的过程中，你一个人在陌生的商业圈游荡，有一片区域是专门经营烧烤的，好多个烧烤店，墙体上画着烤串，写着一些煽情的文字，烧烤店属于夜晚，白天是冷清的，连烧烤的香味也闻不到。

一路走过去，在商业圈的丛林里，各种商铺，花花绿绿的门饰，叠加起来的气球，像凝固的雕饰。

在商业圈的一个小广场上，聚集着一群年轻人，看样子像是艺术培训机构的学生，男孩子居多，染着黄头发，有的还戴着耳钉，嘴里叼着烟卷。

你无法判断他们的真实的身份，一位成年人是召集人，他们排成一队横过丹阳路，在路边的站牌等公交车。

你也横过丹阳路，站在站牌傍边，好几个站牌：5路、26路、28路、32路，等公交车的人除了这群年轻人，还有一群老年人，你站在他们中间有点格格不入，你只是一个傍观者，哪个群体力都无法融入，由此产生的疏离感让你有一些沮丧，也有一些无所适从。

5路车过来了，两群人等的都是这趟车，上车费了一段时间，那位成年人要求这群年轻人都要挤上这趟车，那群老年人也要挤上这辆车，公交车终于塞满了，慢慢启动，向西行驶，你也横过马路走向三联家电。

阳光和月光

好多天都没有见过阳光了，但今天阳光很好，天空蓝得很纯粹。

从三联家电往回走，路过曹州路，路两边的银杏树树叶金黄，蓝色的天空和金黄色的银杏叶是今天最美的风景。一会披着宽大围巾的女子在银杏树下面自拍，微风中飘落的银杏树叶在阳光下闪闪烁烁，想起好多年前的深秋和几位朋友去黄河大堤傍边一个银杏园子，里面种满银杏树，金黄色的落叶在空中飞舞，金黄色的蝶舞。满地落叶像是一张金黄色的地毯，踩在上面软软的，梦一样轻盈。

同样好多日子没有见过月亮了，白天金黄色的阳光到晚上变成了清冷剔透的月光。和弹钢琴的小女孩走在清冷的月光下，突然想起苏东坡的《承天寺夜游》，苏东坡被月光晒得睡不着，想去看月亮，刚好有一个叫张怀民的人也睡不着，两个人一起去承天寺的院里走了一圈又一圈，还把月光看成深深的积水了，都不敢下脚，后来才发现是寻常的树影子罢了。承天寺在黄冈，现在早没了，考古学家只挖出一些瓦当，应该是寻常的寺庙。两个人没有对话，只是不约而同地走进一个梦幻的世界：庭下如积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横，盖竹柏影也。

小九老师的文字

梅雨季，很少有晴天。一天的上午刚一放晴，我高兴极了，就到鲁迅先生家去了，跑上楼还喘着，鲁迅先生说：“来啦！”我说：“来啦！”

我喘着连茶也喝不下。

鲁迅先生就问我：

“有什么事吗？”

我说：“天晴啦，太阳出来啦。”

这番对话可以写进《世说新语》里。不是山阴夜雪，而是梅雨初晴。试问你生命里有没有一个人，你可以跋山涉水，喘着气飞奔到他面前，只想告诉他，天晴了，好开心。而他接得住你的开心。他展眉微笑。写到这里，我忽然觉得萧红也不全然是来世间受罪的。而鲁迅眼里的萧红呢？

1934年11月27日致萧军信：

“吟太太（指萧红）怎么样，仍然要困早觉否？”

1935年1月29日致萧军信：

“俏太太（指萧红）到上海以后，好像体格高了一点，两条辫子也长了一点了，然而孩子气不改。”萧红穿了新衣服给他看，他这样回应：“不太漂亮。”然后解释说红上衣要配红裙子或黑裙子，并给她讲配色道理。说完又会说：“你这裙子是咖啡色的，还带格子，颜色混乱得很……”这不像是两个大人的对话，像两个小闺蜜在讨论穿搭潮牌。她一来，鲁迅明朗的笑声就冲下楼梯。她做的饭菜，鲁迅拼着胃痛也要多吃（还得撒娇请示）：以后我们又做过韭菜合子，又做过荷叶饼，我一提议，鲁迅先生必然赞成，而我做得又不好，可是鲁迅先生还是在饭桌上举着筷子问许先生：“我再吃几个吗？”

最最要紧的是，鲁迅为萧红的处女作《生死场》这样作序：这本稿子的到了我的桌上，已是今年的春天…… 我好几次和叶君（指萧军）说，与其听我还在安坐中的牢骚话，不如快看下面的《生死场》，她才会给你们以坚强和挣扎的力气。…北方人民对于生的坚强，对于死的挣扎，却往往已经力透纸背；女性作者的细致的观察和越轨的笔致，又增加了不少明丽和新鲜。”将缣来比素，在她面前，鲁迅竟然低到尘埃里。

杜拉斯说，“每个人生活里都保留着一块空地，任意堆放一些东西，那里，称之为’禁区’。有没有一个人，始终自由出入在你的禁区里。1941年，萧红死，她的心愿是埋在鲁迅身边。

我一走进卧室去，他从那圆转椅上转过来了，向着我，还微微站起了一点。

“好久不见，好久不见。”一边说着一边向我点头。

刚刚我不是来过了吗？怎么会好久不见？就是上午我来的那次周先生忘记了，可是我也每天来呀……怎么都忘记了吗？

野性的灵魂，难得有同类。像园中两棵树，一棵是枣树，另一颗也是枣树。两棵树说，好久不见。（小九老师《我徘徊在你的禁区里》节选）

表达

一个人表达的方式往往受到太多的限制：文化素养、独有的经历、性格、年龄、表达的环境（室内或者野外，独处还是群处，天气，地域，工作场景还是外出旅游，酒前还是酒后等）、表达的方式（书信、电话、短息、聊天、现在有微信和微博、直接交谈等）、心情、不经意的眼神或动作，林林种种，让一个人的表达变得艰难而又词不达意，心口不一，所以更多的时候选择沉默，如一棵落完叶子的大树，光秃秃的树枝和树干在冷风中孤独的摇曳。

沉默，想表达的东西在内心深处涌动，人与人的交往变得越来越困难，包括和所爱的人，明明彼此牵挂，但想念的话语一开口就被毫不相关的话题取代。还有分别多年未成谋面的一些朋友，电话那头的问候分明是一种敷衍，想表达的话语因为时空的变化而变得词不达意，各自的生活轨迹因为表达的欠缺再也无法交叉。

所以更多的时候选择沉默，不知结局是毁灭还是爆发，鲁迅的话往往闪烁着真理的光芒。他是一个喜欢沉默的人，他常常一个人枯坐，燃一根烟，不说一句话。晚年常常夜不能寐，独自走到阳台上，和衣躺在冰冷的水泥地上，而年幼的海婴夜里起床看见父亲睡在阳台上，便一声不响的躺在他身边。       鲁迅的婚姻是不幸的，母亲给他娶的妻子朱安又矮又瘦，黄脸，高颧骨，小脚，没文化，新婚三天鲁迅就从朱安的身边逃走了，走时脸上还有泪痕，以后的日子他的沉默如夜晚无风的海面，表面一平如镜，内心却波涛汹涌。一个人在暗夜中枯坐，不说一句话，燃着的烟头灼伤的都是寂寞。

他身边有自己的爱人、亲人和朋友，他想表达的全在他的文字中，故乡的记忆，朋友的友情，对敌人的仇恨，还有他或明或暗的那么一点爱情。

《故乡》、《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社戏》几篇文章里表达的是对儿时故乡的回望，因为年代的久远，故乡的人和事，故乡的景色在鲁迅的笔触中蒙上了淡淡的忧伤的色彩。

《两地书》是一种明快直率的表达，爱的率真，爱的近乎痴迷，四十多岁的他才品尝到爱的甘甜。

《伤逝》是他文学作品中唯一写爱情的一篇，写的是爱的悲剧，到今天也有意义。首先必须生活，爱才能有所附丽。记得上高中时就喜欢他的这篇小说，在夏天读完这篇小说感觉的也是寒冷。

不让人感到寒冷的是他和萧红的交往，萧红一袭红裙点亮了鲁迅的生活，枯坐中的他因为萧红的到来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我被你深深地吸引，不是因为我爱你，而是为我那逝去的青春”（莱蒙托夫诗句），他是喜欢萧红的，但表达却是隐晦而含蓄的，“在病中，鲁迅先生不看报，不看书，只是安静地躺着。但有一张小画是鲁迅先生放在床边上不断看着的。那张画，鲁迅先生未生病时，和许多画一道拿给大家看过的小得和纸烟包里抽出来的那画片差不多。那上边画着一个穿大长裙子飞散着头发的女人在大风里奔跑，在她旁边的地面上还有小小的红玫瑰的花朵。记得是一张苏联某画家着色的木刻。鲁迅先生有许多画，为什么只选了这张放在枕边。许先生告诉我的，她也不知道鲁迅先生为什么常常看着小画”（萧红《回忆鲁迅先生》），他年老的目光远远的打量着萧红的背影，就如同打量随风飘远的一朵小花，遗憾中又满含惆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