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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世纪】第 095 篇文章

在叔本华的哲学体系里，“意志”最通俗的理解就是“欲望”，而欲望的核心，说到底就是一句直白的“我想要”。这种“想要”并非抽象的概念，而是扎根在每个人生活里的具体渴望，比如渴望拥有一段理想的感情，渴望得到他人的认可，甚至只是渴望拥有一件心仪的物品。就像有人会说“我想要美女”，从生命本能的角度看，这其实是生命体对亲密关系、对繁衍需求的正常表达，本无可厚非。但问题的关键在于，“想要”与“得到”之间往往隔着一条难以逾越的鸿沟，大多数时候，我们心心念念的东西，最终都只能停留在“渴望”的阶段。

得不到时，人会陷入怎样的状态呢？是焦虑，是辗转反侧的纠结，是伤心，是求而不得的失落，是难过，是理想与现实碰撞后的落差。就像一个人满心欢喜地追求心仪的人，付出了时间、精力，甚至放下了骄傲，可最后得到的却是一句“对不起，你是一个好人，但我们不适合”，那种从期待巅峰跌落谷底的痛苦，几乎每个人都曾体会过。这时或许有人会抬杠：“万一运气好呢？万一有’眼瞎’的美女偏偏看上我了呢？”咱们姑且顺着这个假设往下想，就算真的得偿所愿，这份快乐又能持续多久？

生活里到处都是这样的例子，你攒了几个月工资，终于买到了梦寐以求的名牌包包，拆开快递的那一刻，你恨不得抱着包包睡觉，走在路上都想向全世界炫耀，那种快乐来得直接又热烈。你盯着一款热门色号的口红很久，收到它时，每天化妆都要特意用它，连心情都会跟着变好。可过了一个月、半年、一年之后呢？当初让你心动不已的包包，可能被随手扔在衣柜角落，甚至染上了灰尘。那支曾经爱不释手的口红，要么被用得只剩半截，要么被新出的色号取代，再也没有了当初的“特殊待遇”。

叔本华早就看透了这种规律：快乐永远是短暂的，一旦欲望得到满足，新鲜感褪去，无聊就会立刻找上门来。你会开始觉得“这个包包好像也没那么特别”、“这支口红的颜色好像有点显老”，然后又会被新的欲望牵着走，“我想要最新款的包包”“我想要那支刚上架的限量版口红”，于是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渴望—追逐—短暂满足—无聊”的循环。说到底，人不过是被意志（欲望）牢牢掌控的“木偶”，在痛苦（欲望未满足）和无聊（欲望已满足）之间来回摇摆，逃不出这个宿命的怪圈。

更让人无奈的是，意志不仅会让个人陷入痛苦与无聊的循环，还会让人与人之间产生无休止的冲突。因为每个人的意志都是“自我中心”的，欲望的本质就是“我想要”，而资源是有限的，你想要的东西，别人可能也想要。比如两个人同时喜欢上一个人，就会产生情感竞争，两个公司争夺同一个项目，就会陷入商业博弈，甚至在日常生活里，两个人抢同一个座位、争最后一件打折商品，本质上都是意志冲突的体现。

叔本华对此有一句极其尖锐的评价：“人间就像地狱一样，每个人既是折磨自己的魔鬼，又同时被其他魔鬼折磨。”你为了追求“我想要”，不断给自己施压，熬夜加班、委屈自己，这是在被自己的心魔折磨；而别人为了他们的“我想要”，可能会与你竞争、甚至伤害你，这是在被他人的意志折磨。就像职场上，你想升职加薪，于是拼命工作，可同事也想得到这个机会，可能会暗中给你使绊子，最后你要么没得到职位，在痛苦中自我怀疑；要么得到了职位，却要面对同事的排挤，陷入新的烦恼。

很多时候，折磨我们最深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心里那股“我想要”的执念。说到这，我想起年幼时看过的一个果冻广告，妙龄少女对着镜头笑得灿烂，大声喊出“我想要更多！”，看起来充满了活力与对生活的热情。可细想一下，“想要更多”的背后，不就是永无止境的欲望吗？就算你真的得到了更多果冻，吃多了只会伤害身体，甚至可能患上糖尿病，最后反而要为这份“更多”付出健康的代价。这就像叔本华说的，欲望看似是“追求快乐”，实则是“引向痛苦”的诱饵。

在叔本华眼中，人生的根本状态就是这样，没有终极目的，也没有什么崇高意义，每个人都像被卷入洪流的落叶，身不由己地被意志裹挟进斗争的漩涡。你争我夺，尔虞我诈，看似是在“追求幸福”，实则是在痛苦的泥潭里越陷越深。就连整个世界、整个宇宙，在他看来也不过是一场由意志主导的幻梦，所有的繁华、所有的热闹，本质上都是意志的外在表现，最终都会归于虚无，只剩下痛苦与无聊的循环。

这也是叔本华激烈批评黑格尔、谢林等哲学家的核心原因。黑格尔认为，世界是按照“理性”的规律发展的，人类可以通过运用理性，认识世界、掌控世界，甚至推动世界朝着更美好的方向前进。谢林也强调“绝对精神”的作用，认为人生是有明确目的的，只要不断提升自我、释放理性，就能实现个人与世界的和谐。在他们的哲学里，未来是充满希望的，人类是有能力创造乌托邦的。

可叔本华却毫不留情地敲碎了这个美好的幻想。他认为，黑格尔、谢林等人根本没看透世界的本质，他们把“理性”捧得太高，却忽视了意志（非理性）才是世界的核心。在叔本华看来，理性不过是意志的“工具”，就像人饿了的时候，理性会帮你思考“去哪里找吃的”“怎么才能吃到东西”，但主导你“想要吃东西”的，还是意志（欲望）。所以，就算人类掌握了再多知识、再强的理性，也改变不了意志主导世界的本质，更不可能创造出所谓的“温暖大家庭”，只要意志存在，痛苦和冲突就永远不会消失。

当然，肯定有人会反驳叔本华的观点：“我的生活里确实有很多’我想要’，但我会用理性判断哪些欲望是合理的，哪些是会带来痛苦的。我会修养身心，只追求简单的东西，比如一顿家常饭、一次散步、一本书，很容易就能满足，这不就是’知足常乐’吗？这样的生活明明很幸福，怎么会是痛苦的呢？”

面对这样的反驳，叔本华可能会毫不客气地泼一盆冷水：“醒醒吧，骚年，别自欺欺人了！你所谓的’知足常乐’，不过是意志的另一种伪装，只是表象而已。”他会让你仔细回想：你现在的“知足”，真的是天生就有的吗？还是因为你曾经追逐过很多欲望，却一次次摔得头破血流，你想赚大钱，却投资失败，望着空空如也的钱包独自哀叹，你想当大人物，却处处碰壁，你想拥有完美的感情，却被伤得很深，半夜里躲在被子里偷偷唱《伤心太平洋》。最后，你实在累了，再也没有力气去追求那些“遥不可及”的目标，才不得不退而求其次，告诉自己“简单就好”“知足就好”。

说到底，你人生的底层逻辑还是“我想要”，只不过曾经的“我什么都想要”，因为一次次的失败，变成了现在的“我只想要一丢丢”。就像一个人小时候想当宇航员，长大后发现根本不可能，于是退而求其次想当医生，最后发现当医生也很难，只能接受自己做一个普通人，然后告诉自己“平平凡凡才是真”。这种“知足”，本质上是对意志（欲望）的妥协，而不是真正摆脱了意志的掌控。就算你现在觉得“简单的快乐就够了”，只要意志还在，说不定哪一天，新的欲望又会冒出来，让你再次陷入追逐的循环。

叔本华的哲学里，最具颠覆性的观点还不是对人生痛苦的论述，而是他打破了西方哲学自古以来的一个核心传统，“存在高于不存在”。从古希腊的柏拉图、亚里士多德，到近代的笛卡尔、康德，几乎所有哲学家都认为“存在是好的”、“活着是有价值的”，甚至把“追求存在”、“实现自我存在”当作哲学的重要目标。

可叔本华却反其道而行之，既然世界的本质是意志，而意志只会带来痛苦和冲突，那么“存在”本身就是一种痛苦。对一个人来说，最好的状态不是“活着”，而是“从来没有出生过”，因为没有出生，就不会有意志，不会有欲望，也就不会有痛苦、无聊和冲突。他甚至认为，我们现在生活的这个世界，是“所有可能的世界中最糟糕的一个”，地震、洪水、战争、疾病……各种灾难层出不穷，人与人之间充满了算计和伤害，这样的世界，还不如根本就没有存在过。

不妨问问你自己，在某个深夜，当你被生活压得喘不过气，当你经历了巨大的挫折，当你觉得活着好累的时候，你是否也曾偷偷想过“如果我从来没有出生过，是不是就不会这么痛苦了”？或许很多人都有过这样的念头，只是不敢承认，也不愿意深入思考，而叔本华却把这种“不敢想”的想法，直白地摆在了所有人面前。

叔本华的哲学确实悲观到了骨子里，甚至有传言说，有些人读完他的著作后，因为无法承受这种对人生的否定，最终选择了自杀。虽然这个传言的真实性难以考证，但也从侧面反映出他的思想有多扎心。看到这里，或许你就能理解，为什么当年在柏林大学，叔本华会“干不过”黑格尔了，试想一下，有两个教室摆在你面前。

黑格尔的教室里，老师每天都在讲“理性是强大的，人类是有希望的，只要我们努力，未来会越来越好，我们能创造一个更美好的世界”，听着就让人充满干劲，觉得生活有奔头；而叔本华的教室里，老师每天都在说“人生就是痛苦的，世界就是地狱，你再怎么努力，也逃不出痛苦与无聊的循环，最好的结果是从来没有出生过”，听着就让人心情低落，甚至想放弃生活。

换做是你，你会选择走进哪个教室？答案其实很明显。大多数人都需要希望，需要对未来的美好期待，哪怕这种期待在叔本华看来是“自欺欺人”，也愿意相信它是真的。这或许就是叔本华的哲学虽然深刻，却始终难以被大众接受的原因，它太真实，也太残酷，戳破了人们愿意相信的“美好假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