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既不神圣，也不罗马，更不是帝国。
Ce n’était ni saint, ni romain, ni empire.
——伏尔泰
一个活了一千年的帝国
欧洲上有这么一个国家，看起来很特别：
“神圣罗马帝国”。
它从962年存活到1806年，足足一千年。
但没有首都，没有国旗，没有常备军。
皇帝靠选举，权力靠协商，
文件盖章要开会，打仗还得众筹。
这听起来不像帝国，更像个中世纪版的业主委员会。
但偏偏，就是这么个松散的联盟，
维系了欧洲千年的秩序。
要明白它是怎么活下来的，
得从查理大帝说起。
查理大帝：欧洲的“西周”
公元800年，查理大帝在罗马被教皇加冕为“罗马人的皇帝”，
他统一了西欧大片土地，从大西洋到中欧，
这是自罗马帝国灭亡后三百年来，欧洲第一次“天下一统”。
公元800年查理曼加冕
查理的帝国是靠宗教与封建粘合的。
贵族是诸侯，修道院是官署，教皇是监护人。
秩序靠信仰维持，权威来自“上帝”。
根据上帝的神圣旨意，成为基督教世界的普世世俗领袖，
因此凌驾于欧洲所有其他国王之上。
这一套体系，
很像中国的“西周”——
天子在上，诸侯分封，礼乐制度维系天下。
只是查理去世没几年，天下又分了家。
他的孙子们像分田地一样分了帝国。
于是，欧洲的“西周”终结了，
“东周”登场。
奥托一世：东迁的帝国
962年，德意志国王奥托一世被教皇加冕，
继承了“罗马皇帝”的称号。
这就是神圣罗马帝国的诞生。
奥托一世图画，及AI还原人像照
“神圣”来自教皇的祝福，
“罗马”来自古帝国的荣耀，
“帝国”则是德意志贵族的理想。
它不再是一个统一国家，而是一个贵族联盟体。
皇帝由七个贵族选举产生——
三位主教、四位公爵，
就像七个诸侯推举“共主”。
最初的选帝侯团成员包括：
三位精神领袖主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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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因茨大主教担任德国帝国大法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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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隆大主教担任意大利帝国大法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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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里尔大主教担任勃艮第帝国大法官
以及四位世俗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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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西米亚国王担任首席侍酒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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莱茵河伯爵兼总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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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克森公爵担任大元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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勃兰登堡藩侯兼任首席侍从长
7位选帝侯，及AI根据图画还原真人像
于是，一个由封建利益织成的网横跨中欧。
他有天命，却没天兵。
命令能写出来，却送不出去。
这是一个靠礼仪维系、靠会议存活的“东周式帝国”。
皇帝与国王：等级的秩序
在欧洲的封建逻辑中，有一条铁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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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只有一个，象征整个“基督教世界”的秩序。
其他国王，无论多强，都只是“帝国诸侯”。
这么说吧，在欧洲，叫国王或者女王的有很多，叫公爵的更多，
但是叫皇帝的，在1805年之前，只有神圣罗马帝国的君主才是皇帝。
这就像春秋战国前的中国：
天下只有一个天子，其余都是“王侯”。
哈布斯堡家族：欧洲的“晋国”
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帝是“选举制”，
但从1438年起，几乎全被哈布斯堡家族包圆。
法兰克福教堂的选举小教堂
为什么？因为他们天时地利人和，全占了。
① 制度空子
选帝侯希望皇帝够稳但不太强，
哈布斯堡家族恰好中庸、靠谱。
② 地理中心
奥地利正好在中欧心脏地带，
北有德意志，南通意大利，东连匈牙利，西临莱茵。
地理位置，就像春秋时期的晋国。
③ 家底厚实
他们是欧洲最富的封建地主集团，
别人打仗要借钱，他们自己印钱。
④ 婚姻外交
“让别人去打仗吧，奥地利靠结婚赢天下。”
——娶勃艮第女公爵得尼德兰，
娶西班牙公主得金银岛，
娶匈牙利与波希米亚的继承人得王冠。
哈布斯堡家第一位登基神圣罗马帝国皇帝的腓特烈三世
结果，整个欧洲一半的王室，都成了哈布斯堡的亲戚。
他们一边是“周天子”，一边是“晋国公”。
扮演着礼仪的共主，掌握着现实的实力。
这就是帝国能苟延千年的原因。
——共主无力，但中枢太稳。
礼仪维系的帝国
到了十八世纪，帝国的名字还在，权力早没了。
德意志有三百多个小邦国，
各自征税、造币、打仗。
皇帝连莱茵河过着都费劲。
公元1618年左右的神圣罗马帝国地图
雷根斯堡的“帝国议会”每年开一次，
成了贵族的联谊会。
皇帝主持礼仪，诸侯自管家业。
天下还叫帝国，但其实是个大家庭微信群。
而当火药、资本与民族意识崛起时，
这种靠传统与妥协维系的秩序，
注定要被时代淘汰。
风暴来临
十八世纪末，法国革命的炮火炸碎了“君权神授”的信仰。
贵族逃亡，国王上断头台，
公元1789年法国大革命前夕的神圣罗马帝国地图
“权力来自人民，而非上帝。”
这时，一个年轻军官正在崛起——
拿破仑·波拿巴。
他不信旧秩序，不信共主，只信自己。
欧洲的“东周”走到头了。
而“秦国”，正要登场。
（下篇预告：《拿破仑与共主的终结：欧洲的战国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