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宁扬镇战场1853年

下面回到太平天国的大本营——天京战场或宁扬镇战场。之前我们说了,太平军攻占南京后,又把扬州和镇江也攻占了,但是太平军并没有把这三个地方连成一片,这三个地方就是三个孤立的点,太平军首先要守住自己的大本营天京,而镇江和扬州为守卫天京服务的,与天京形成犄角之势,牵制敌人力量。清廷方面,之前我们说了,琦善的江北大营负责收复扬州,向荣的江南大营负责收复南京和镇江,当然收复这项任务对他们来说难如上青天,一批批太平军从他们眼皮底下离开南京,投入北伐和西征战场,他们视而不见,充耳不闻,不要说收复了,就是围堵都很难做到。

宁扬镇作战本质上就是一场规模更大的城池攻守战。太平天国始终没有意思把三个孤立的点扩大为一片区域,变成一块巩固的根据地,尽管这里是它的大本营。老规矩,它要么死守一点,要么就自由机动,没有中间选项。天京战场压力不大时,它把军队派出去,天南海北地自由机动,西征两湖,北伐京津。而当天京战场压力大时,它就从外边战场把军队调回来,打击江南和江北大营。自己的摊子铺得很大,手伸得太远,只能来回机动应对各种危机,而折腾一番后,剩下的依旧是孤立的几个点和对它们的死守。

一、江南大营

我们介绍宁扬镇战场以时间为纬,以空间为经,分别介绍江南、江北等各个战场。事情还要回到开头,看看江南大营诞生和运作。太平军占领南京后,向荣的人马是1853年4月6日抵达南京东面的孝陵卫,并驻扎于此,由此开启了江南大营的历程。

来到了这个新战场,久经沙场的向荣自是对它作了精心分析。庞大的南京城北邻长江,西有秦淮河,南有雨花台,东有后湖和钟山,山环水绕,虎踞龙盘,自是险要。南京城有内城和外郭两道城墙,内城城墙完整无缺,北有仪凤门、钟阜门、金川门,西有定淮门、清凉门、旱西门、水西门,南有聚宝门、通济门、洪武门,东有朝阳门、太平门、神策门等;外郭城门从西向东、从南向北依次为栅栏门、江东门、小驯象门,大驯象门、凤台门、夹岗门、上方门、高桥门、仙鹤门、姚坊门、观音门、佛宁门、上元门、外金川门等。南京城外可以秦淮河为界分为东西两片区域,东有雨花台,西有钟山,这是两大制高点,而连接两片区域的纽带就是城南的七桥瓮。太平军很快就构筑了南京城的防御体系,城外的雨花台、钟山、七桥瓮等要点上以及内城城门外皆构筑了营垒,由此形成南京城外围防线,至于内城城墙上更有布防森严,高度警惕。

向荣兵临南京城后,给自己规定的首要目标就是夺取雨花台、钟山、七桥瓮等城外要点;其次,他的人马扎营南京城东,于是他又给自己规定了守护苏州、常州腹地的任务。当然,他不管给自己规定多少任务,咸丰帝给他的任务只有一个,那就是赶快夺回南京,恢复这里的清王朝统治。向荣的江南大营扣除留守湖南湖北的人马,有2.7万多人马,目前到位的1.7多万人。之前我们说了,他的后勤基地设在南昌,在太平府设有转运局,湖南、广西、广东三省粮台分头供应,先集中粮饷于南昌,然后转运给江南大营。这种长途转运、供应线漫长的保障方式显然是不切实际,于是粮饷常常不足就成了江南大营的常态,而近在眼前的江苏、江西两省就不能不给予额外供给。其实,后来就地征收厘金才是它掠取粮饷更经常的方式。后勤补给线从西面来,而向荣还是决定把营垒扎在城东。城西是后有大江,前有坚城,远没有城东进退自如,回旋余地大。

太平军在宁扬镇战场最初是十万人的规模——这是它的兵力总规模,而随着西征北伐战场的开辟,兵力规模可能降到五万人甚至更低。清王朝在宁扬镇战场及其外围大概有十万人规模,其中一线江南、江北大营有四五万人的规模,后方江北运河一线、江南苏常诸地也部署大批人马,另外还有形形色色的团练武装。

好了,人吃马喂都安定下来了,向荣就按既定目标开始行动。事实上,作战早在他在扎营孝陵卫前就开始了。3月末4月初,他的人马经小丹阳、秣陵关,进到城东南沙子冈、土城一带,此处有太平军营垒,挡住了他的前进路线。4月4日凌晨时分向荣率部分路出击,开放枪炮轰击,此处太平军实力不强,抵抗了一阵子,就弃营逃跑。向荣赢得首战,赶快在沙子冈、土城一带扎下第一座营盘。5日和6日,向荣人马边进边扎营,一直推进到孝陵卫。其时太平军从钟山而下,发起反击,试图干扰向荣扎营,照例未能成功。7日,向荣人马反击钟山太平军,双方互有攻杀,未分胜负,不过向荣由此在孝陵卫扎下脚跟。太平军显然没有采取有力措施,乘其立足未稳消除威胁,而是默认了威胁的存在。现在太平天国内部正封官封爵,享受胜利果实,而眼睛又盯着北伐西征的远方,而对眼前的威胁毫不介怀。而消除眼前的威胁并建立一个巩固的根据地,远比眼睛盯着远方容易。

扎稳营盘后,向荣又瞅准机会赢得一场小胜利。4月13日,他侦知通济门外太平军兵力较弱,于是以一部佯攻钟山与中和桥,主力兵分多路突袭通济门外营垒,太平军猝不及防,抵御失利,丢失营垒。城内太平军出队援应,也被堵了回去。向荣铲除了通济门外太平军营垒,不过此处太靠近城墙,太平军就在城上虎视眈眈,向荣人马不敢久留,见好就收。这场胜利就算是一场意外之喜吧,重点还得回到城外那几个要点上。

向荣决定先从七桥瓮这个东西连接点下手,先中间突破,切断钟山和雨花台之间的联系,然后左右进攻,分头拿下。4月18日夜半,一部兵力牵制钟山,主力分为四队向七桥瓮秘密进发。凌晨时分,清军乘雾四面围攻。太平军从睡觉中惊起,仓皇罔措,放炮外击,旋被清军冲入,七桥瓮阵地就此沦丧。向荣立即扎驻四营,站稳脚跟,成功实现第一个目标。20日,向荣乘胜又向钟山发动进攻,一阵猛烈攻杀,太平军也是在惊慌中顶住了向荣的攻势。城内太平军也从朝阳门出城驰援,被向荣逐了回去。可能感到向荣攻势猛烈而救援难期得力,当夜钟山太平军主动放弃营垒,撤回城内。随后城东的其他太平军营垒也纷纷放弃,即使城西的部分木城也烧毁放弃,同时城门外继续深沟高垒,严密防范,而在城北下关一带加筑木城,进一步加强防御。这样,从钟山到七桥瓮,南京城东南外围皆成江南大营的天下,此是向荣的一个胜利小高潮。

一听向荣取得如此胜利,咸丰自是欣喜不已,褒奖封赏不断。而这段时间江北大营也奏报了一批胜利成果,由此咸丰帝天真地以为太平军是不是在南京待不下去了,是不是又要逃窜了。于是他命令江南江北两大营要南北夹击,水陆并进,乘胜收复宁扬镇三城,并严防杨秀清等“贼首要犯”逃窜,有点胜利在望的意思了。

不过,向荣知道自己的胜利小高潮到此为止,下一步进攻雨花台乃至进攻南京城,非他这些腐兵朽将所能承担的。雨花台“陂塘潆绕,林木迴环”,太平军“依树临流,结营自卫”,“于营前伐木卧地,以当鹿角,并又密布竹签,极为深广”,而雨花台靠近城墙,城上炮台可以火力支援。5月7日,向荣出击雨花台西路,试探性搞了一场进攻,部队不是遭到隐藏林中的太平军火力阻击,就是为“水木所阻,无路可进,不能夹击”。至于直接攻击南京城,向荣的想法是唯有里应外合才能攻克南京城,目前正在城内培育叛徒细作,因此这件事只能慢慢来了。

不过,也不能一点希望也不给咸丰帝。这段时间,向荣大谈水路攻剿,又是要火攻太平军战船,又是要筹集师船,从上下游夹攻太平军水师,先清除江路敌人,再对付陆路敌人。不过太平军水师据点城北下关的防守严密异常,你连雨花台都没有夺取,如何靠近下关实施火攻。至于筹集师船,向荣早就向咸丰帝提出想法,但迄今尚未筹集到位,清王朝调兵效率决定了水路攻剿这件事还很遥远。于是,向荣最后的想法就是镇江似乎比南京容易攻克,是不是集中兵力先攻克镇江更有利呢。于是他决定抽兵八千人加强镇江方向,看看这里能不能给咸丰帝带来希望。

向荣把自己的胜利推到遥不可及的未来,而太平军已经锁定了遥不可及的目标并付诸实施了。它丢失了七桥瓮和钟山两大城外要点,既是它遭受攻击,被迫放弃的结果,也是它要征伐远方,主动收缩阵地的结果。它要力保城池本身,力保城外西半面,力保城北江路安全。它的大批部队开始不断投入北伐西征战场,于是就不能不做出取舍,把城东这一片让给向荣了。向荣的胜利小高潮从另一个角度讲就是这么来的。

至于向荣下一步的行动,一是从太平府抽调二线兵力两千多人进扎板桥镇,控扼南京南面,确保自己与江西粮台的通路安全,同时南京附近以及溧水、高淳等大搞团练,禁止民众与太平军做买卖,搞点稳定后方,加强封锁工作。而1853年接下来几个月,南京城外战事以无所事事为主调,向荣隔三差五搞几场进攻装装门面。

太平军对天京城防守虽说很严密,稍有风吹草动,即闻警而来,不过防御还是有重有轻,东北面太平、神策两门当面没有敌人,稍有松懈。6月14-16日,向荣先后派兵潜往偷袭,神策门的偷袭被太平军及时发现而没有得逞;在太平门,清军偷袭成功,摧毁城外营垒,一度冲入城下,还要登云梯上城,不过很快就被太平军击退。随后太平军修复了工事,加强了防守,向荣除了搞点诱战、挖地道的小动作,也就无计可施。

这段时间,太平军开启了西征行动,之前我们说了,向荣是第一个奏报这件事的,并且把西征行动说成是部分太平军将士要脱离天京总部的掌控,返回自己的家乡。不过他第一时间派出部队加强太平府、东坝等后方要点的安全,并从镇江抽调兵力回援孝陵卫大营。随后江南大营不得不派出部队支援南昌和对付北伐军,兵力就更薄弱了。

7月间天京城内粮食出现供应危机,“减扣食米,除粤贼外,每日仅给二三合米,不足充饥,饿殍累累”。于是7月7-8日,向荣乘机又偷袭了太平门、朝阳门,但太平军并未因供应不足而军心懈怠,依旧防守严密,高度警戒,向荣损兵折将而毫无战果。

6、7两月总共没打几仗,咸丰帝看到向荣又干起了日久无功的买卖,不能不严肃催促几下了,而镇江那面遭遇大败,更引起他的严厉诘责,于是向荣不能不继续装点门面。他看到城东太平军防守严密起来,城西是不是有可乘之机呢?8月9-10日,他派出部队先后袭击雨花台、旱西门等地。由于是城东绕道城西作战,路途遥远,清军部队不是行军时迷失方向,走错地方,就是太平军早已有备,自己无法进攻,最终则是一无所获。向荣不甘失败,于25日再攻雨花台,这次有点小进展,“潜至雨花台第一道贼营”,不过战果也就到此为止,接着太平军发觉敌情,雨花台和城墙上立刻枪炮如雨,清军被迫撤退。9月14日,清军本年最后一次进攻雨花台,此次清军楔入雨花台下街区,焚烧房屋,取得颇大进展,不过后续部队未敢跟进,先头部队破坏了一阵,只得撤退。

现在向荣必须承认太平军“防守极其严密,是以屡攻不能得手”,而入秋以来,军中疟痢甚行,部队每多患病,更难进攻。至于饷银,由于南昌遭到太平军攻击,自是难以到位。而现在上海爆发小刀会起义,向荣不能不分兵救援,而风言风语说“现因上海有警,贼知我已分兵往剿,转有欲乘虚攻扑大营之信”,好了,这个理由足以让向荣彻底停止进攻。至于未来的战略,向荣的想法依旧是先水后陆,先清江路,赶快催调各路水师到位,然后才能考虑陆路进攻;而陆上进攻则是先上海,次镇江,最后才是攻取南京,而攻取天京要等待江忠源、胜保等这些天南海北的人物在他们各自战场取得胜利后,再集中兵力于南京。而他另一个奇葩想法就是铸造一门三万斤大炮,猛轰南京城。失败的人们总是奇葩不断。

向荣停了进攻,太平军却不让他消停。11月,太平军突然出现在南京上游的东坝、高淳附近,这两个地方虽然小,但交通发达,可以东进苏杭,切断向荣的后方交通线。4日,一支太平军队伍乘三百余艘师船沿江而上,而后由芜湖水路驶至湾沚筹粮。此时东坝一带防务空虚,向荣赶快派两千多人马驰援东坝。太平军筹粮之后,旋即驶回大江,东坝有惊无险。20日太平军1000余艘船驶入芜湖,随后经黄池向高淳进发。向荣紧急派兵支援,1700名清军先期到达。22-23日,敌对双方在高淳城外发生战斗,这支太平军人数众多,却战力不强,四五千人未能打过一千多清军。向荣再次保住了他的后路安全,但他的后路安危已经引起太平军的关注,宁扬镇战场在地域上有新的扩大。

1853年的最后一个月,敌对双方都是在谣言中度过。太平军乘着进扰高淳,放出话来,宣称要经高淳和镇江两路进攻苏常腹地。而向荣也放出风来,宣称要用六万斤大炮轰击南京城。同时他赶快加强了镇江、常州方向的防堵,同时不得不硬着头皮又搞了一次攻城行动,以表明如果太平军敢进攻苏常,他就要猛攻它的天京城。

好了,1853年过去了,太平军的天京城岿然不动,向荣用他的各种奇葩想法证明了自己的无能,证明了面对坚强如铁的天京城,他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另外,江南大营长期驻屯南京城外,本就是一群腐兵朽将,现在就更是朽木一堆了。大营漫无纪律,管理混乱,军务松弛。兵勇们不务正业,做买卖的、抽大烟的、聚众赌博的、骚扰地方的、杀人越货的、垄断军需品供应的;而官员们吃空饷的、置私产的、吃喝玩乐的、娶妻蓄妾的、宿妓狎童的、称病告假的,三教九流,五花八门,应有尽有。向荣则年过六旬,百病缠生,根本无力管理,也无心管理,虽有一万多人马,每次出战顶多能抽出三四千兵力维持局面。

下面说说水上战事和镇江战事,这两个战事有联系,我们先说说水上战事。向荣一再强调江南作战是先水后陆,不清江面,陆路作战难期得力。太平军凭借水上优势,自由机动,来去自如,陆路作战对此无可奈何。向荣的设想是在南京上下游各设置一支水师部队。他想调集江西和湖南的船炮组建上游水师,不过自始至终都没看到这支水师部队发挥过作用,因为太平军在宁扬镇战场和西征战场间基本来去自由,以及1853年11月可以轻松出现在芜湖、高淳间,都没有受到什么阻拦。

太平天国23——宁扬镇战场1853年

至于下游水师,向荣和其他多位官员要求咸丰帝调集广东、浙江的外海水师入长江作战,咸丰帝则不断地催促这些水师赶快到位,但它们千呼万唤就是不登场。最初的下游水师是由江苏巡抚杨文定组建的,此人之前我们提到过,南京失守前他与总督陆建瀛闹别扭,乘机离开南京,跑到镇江。随后镇江也失守了,他又跑到江阴,东拼西凑了一支水师部队,二十余艘艘船,聊胜无于,4月26日首次袭击了镇江、瓜州的太平军水师部队。5月初,向荣指派和春负责指挥下游水师,与镇江陆师配合作战,而杨文定不久就被革职查办了。

5月间,向荣定下了先收复镇江的战略方针,随后给镇江增兵八千人,由邓绍良负责收复镇江。邓绍良作为向荣手下,如今也升至江南提督的一品大员。现在江南地区的许多官员都是向荣的手下,比如内阁学士许士钊既给他帮办军务,也担任江苏巡抚。当然两江总督怡良是与他平起平坐的,守着苏常大后方。太平军方面镇守镇江的是罗大纲,而太平军进攻扬州时捎带也把它的入江口瓜洲也占了,而镇守瓜洲的是吴如孝。镇江、瓜洲分立南北两岸,作战上是协调配合的关系。

太平军一来到镇江,就迅速构筑新的防御体系。数千船只驻守北岸,沟通瓜洲,控扼江面。陆路方面则是拆南门外虎踞桥,开西门,沟通城乡联系,以为粮饷来源,同时在城北北固山江岸一线,城西运河一线构筑炮台,加强防守。清军方面,当日镇江失守后,杨文定跑到江阴,拼凑水师;京口副都统文艺等一众官员跑到丹阳,手中还有一千多人马。邓绍良率三千人马到来后,先与文艺在丹阳会师,而后进扎镇江城南十里甘棠桥,由此开启镇江作战行动,随后向荣又给送来四千五百人,于是邓绍良总兵力约八千人。

5月7日,双方首战。罗大纲主动出击,文艺率旗兵首先迎击,两军战于观音山下。罗大纲佯败,清军追击至城下,而后路空虚。太平军一部自釜鼎山迂回清军侧后,乘虚抄袭,文艺败退,邓绍良率部驰救,罗大纲收兵回城。清军初战就不利,之后就没有什么积极作为了,就是移营城东京岘山等地,并安设大炮,炮轰镇江城,而不敢与太平军短兵相接。

水师方面,5月9日,刚接管水师的和春也率二十余艘船(驻泊丹徒江面)出击了,先后袭击了镇江和瓜洲沿岸,有点小战果。27日又搞了一次出击,照例没啥大战果。6月初,浙江水师到位了,加入和春的队伍。此时和春水师成分复杂,有江南水师,有浙江水师,还有从上海购买船只临时募集的水师。特别是清廷打算从西方列强手中购买火轮船,想用新式玩意对付太平军,不过目前西方列强还看不清谁胜谁负,所以基本保持中立,拒绝卖船给清廷。

6月30日,太平军搞了一次水上主动出击,前队“用火船四排,每排用船四五只,乘风下驶,意欲围烧”清军师船,后队由白篷船十余只,“跟踪开炮,兼放火箭”,准备乘胜冲击,扩大火攻战果。但清军识破太平军计划,用小船撑开了火攻船只,躲过了一场灾难。7月5日,清军水师再次进攻,分头进犯瓜洲和镇江,两军一番炮战,互有损伤。后来,向荣想调一些师船支援南京作战,但是师船官兵拒绝越过镇江,冒险深入太平军控制区,于是向荣一气之下革职和春,由浙江藩司麟桂继续统领下游水师。

镇江清军纪律松弛,其营地缺乏墙壕,出营无所禁,甚至散居民房,毫无约束,至于四处扰民,欺压百姓就更不用说了;同时一部兵力派往南昌,实力有所削弱;而又天气酷暑,营中患病甚多,非战斗减员严重。罗大纲从百姓口中得知这些后,先于7月14日至17日昼夜袭扰疲惫京岘山清军大营。接着,18日兵分三路出击,一路正面攻击清军,并将其诱至城下;一路背后攻击清军,断其退路;一路直扑清军大营,接着火烧连营。清军一看后方大营火光冲天,立刻溃退,太平军乘机追杀。清军一股脑溃逃至丹阳,太平军则进驻丹徒镇,赢得一场大胜。

向荣革职邓绍良,任命和春为江南提督,统带二千三百部队紧急驰援镇江。22日和春兵进抵马陵、辛丰一线(丹徒镇南),阻止太平军继续南进。而太平军虽然消灭清军京岘山大营,但城南甘棠桥三座营垒未能消灭,部分清军继续坚守在这里。于是,罗大纲没有继续扩大战果,而是收缩兵力,弃守丹徒镇及京岘山,全军撤回镇江城。和春乘机进兵,8月9日进扎京岘山,复将旧营加高培厚,与甘棠桥南清军互为犄角,恢复了邓绍良溃败前的态势。太平军只有进攻之力,缺乏守御之能,只能守一点,不能守一片。

接下来,镇江战事日趋消沉。9月10日,和春遣水师又出击了一下镇江、瓜洲沿岸,照例没啥值得记录的战果。10月中旬双方在京岘山、北固山一带打了几仗,你来我往,互有胜负。这段时间,上海爆发小刀会起义,向荣从自己大营派出2600人马,镇江大营也派出600人马,支援上海,因为它的海关税银关系到镇压太平军行动,所以向荣必须出兵支援。而他还进一步提出了先复上海,其次镇江,最后南京的战略方针,镇江清军自是要配合这一方针。

二、江北大营

江北大营由琦善、陈金绶、胜保率领,胜保是1月间被咸丰帝派往大营帮办军务。江北大营已经调来和将要调来的兵力有2.4万人,不过目前到位的不到一万人,其粮台则从信阳转移到徐州,大概由江北各省负责粮饷。陈金绶、胜保率领的先头部队3月30日从和州抵达江浦;4月4日赶走太平军师船,攻占浦口;得知扬州失守后,间道而行,4月16日到达扬州西北的冒儿墩和雷塘集,17日又推进到保山和司徒庙,由此开启江北大营的作战历程。整个江北大营目前以扬州为作战重点,随着后续兵力的陆续到达和战事的展开,江浦、浦口、六合、仪征也是它的防御责任区。另外,扬州城北的弯头、瓦窑铺、邵伯、高邮由漕运总督杨邦殿负责,驻有数千人马。太平军占领扬州后,迅速展开防御部署,壕沟、木城、土垒、炮台迅速展开于扬州城外围,层层布防,把扬州城严密包裹起来。扬州城南面靠江,东面滨河,通过运河与长江相连,而连接点就是瓜洲。太平军就是通过长江,入瓜洲,经运河,攻占扬州城,而这条通道目前是扬州太平军与天京总部联系的纽带。

江北大营一登场也是很猛的,从4月16日到4月底,半个月内出战五六次,不断攻击城北和城西营垒。琦善的奏报照例是夸大其词的,宣称这段时间摧毁太平军城外营垒十座,消灭太平军万人以上。不过,胜保很快就揭露琦善的劣迹,宣称这些战果其实是他和陈金绶积极作战取得的。琦善主张持重,“不欲急攻”,而胜保“心急如焚”,只要天晴,“即出队进攻”,而每次胜保打得热火朝天的时候,琦善不是撤出队伍,就是不予救援,乃至功败垂成。胜保说琦善之为人“才具似裕,不免矜伐,少能容物。每遇折奏,百端改窜,极力铺张。但求自立脚步,不计实功,而不知暗中贻误已甚矣”。

好了,不管胜保如何积极进取,琦善如何消极作为,太平军要把扬州的主力部队撤出了,投入到北伐这个更大的事业中。5月8日,胡以晃、林凤祥率领数万军队,乘船数千艘,满载辎重米石,从扬州南门而出,经运河由瓜洲入江,返回天京,随即投入到北伐行动中,接着周天爵等人的奏折指出太平军北伐部队就是从扬州出来的。胡以晃、林凤祥走后,曾立昌继续留守扬州,能征惯战将士不足千人。他烧毁了城外周围十余里民房和木城土垒等防御工事,所有部队全部撤入城内。好了,琦善又可以“百端改窜,极力铺张”一番了,他自是要把太平军主动撤退说成是自己主动进攻的结果,夸耀一番自己如何一举消灭了太平军城外营垒,太平军如何仓惶逃入城内,而只字未提数万太平军离开扬州的盛况。

接下来,扬州作战继续保持激烈态势,江北大营攻击不断,并且扩大的攻击范围。过去琦善、陈金绶的人马只攻击扬州城北面和西面,现在有新的部队加入,开始在城池东面和南面行动。

先看北面和西面。5月23日,琦善、陈金绶首次直接攻击扬州城,面对高大的扬州城墙,清军士兵是硬着头皮往上冲呀,枪炮、火箭、云梯等攻城武器装备都用上了。太平军居高临下,一阵滚木擂石往下扔,外加枪炮杀伤,清军损失惨重而毫无战果。从5月27日开始,清军持续用大炮猛轰城墙,兵不行,就得炮上了,在炮火声中营造点虚张声势的氛围。清王朝的土枪土炮还是有点效果的,偶尔也能轰开个口子,轰塌城垛或城楼。特别是6月中旬,调来一门一万四千斤大炮,颇具威慑力,把城墙轰开挺大的一个口子,城楼也被轰塌数座,接着又用三千斤大炮补充轰击,结果轰塌城墙多处,清军少数部队乘机登城,展开冲杀,不过后续部队不敢跟进,结果失败告终,这是清军最接近攻破城池的一次。面对清军的炮轰,太平军是稳坐钓鱼台,从容应对。敌人连续炮轰几昼夜后,他们依然“城头旗帜纷布,守城贼队并不忙乱”;敌人轰开了口子,他们则英勇无畏,迎着敌人炮火,一面反击,一面修补城墙,迅速堵住缺口,稳住阵脚;事后则继续加固城墙,加强工事,防守更加严密。偶尔他们还会出城搞点袭扰,主动打击敌人,不过效果不佳,敌人或有防备或提前侦知,太平军出击败多胜少,还是固守城墙更安全保险。

扬州城东面也有清军行动了。实际上城东北的湾头、瓦窑铺就驻守有冯景尼、福㮊的五千团练武装,5月底,署四川总督惠成率约两千兵力来到湾头,正式接管扬州东面的防务。扬州地区可以运河为界分为东西两部分,西面由琦善、陈金绶负责,东面由惠成率领冯景尼、福㮊负责。惠成来了以后,也在东面展开攻势,或炮轰或直接攻城,或者单独攻击或者和西面共同行动,四面围攻城池,当然激烈程度逊于西面,战果就更谈不上了。惠成待了一段时间,被咸丰帝北调对付北伐太平军去了,胜保也是这段时间被派往北方战场的。而漕运总督福济率2300人又接管了扬州东面防务,福济把东面的部队分散部署在北到瓦窑铺南到施家桥的广大地区。另外,刑部侍郎雷以諴原来是被咸丰帝派到江北视察工作,一路上揭了不少官员的短,现在也来到扬州,在扬州东面的里下河地区从地主绅士那里凑了一笔钱,也搞起了几千人的团练武装,目前部署在仙女庙、万福桥一带,准备投入到扬州作战。

扬州城南面是运河直通长江,这里是扬州太平军的后勤补给线。清军在这里也开始行动,一方面琦善派遣一部人马部署在三汊河、蒋王庙一带,在三汊河搭造浮桥,沉船钉椿,阻断瓜洲和扬州水路交通,并防止太平军袭扰仪征;另一方面瓜洲周围的一些地主绅士组织了团练武装,经常袭扰运河上的太平军船只,开始威胁太平军的后方交通。对清军来说,直接攻城难于上青天,但搞经济封锁,阻断太平军交通却是最有效的手段。太平军凭借城高墙厚虽然能守住城池,但后勤不济却是软肋。现在扬州太平军已经孤守了好几个月了,开始向天京方面发出了粮饷困难的呼声了。

地主团练武装还控制了瓜洲和扬州之间的关键点虹桥,福济又派知府福㮊率六百人马加强虹桥防守。而瓜洲太平军也盯上了这个关键点,不断实施攻击。7月5日,瓜洲团练武装约焦山清军水师夹攻瓜洲,水师逆风驶回,未能支援。瓜洲太平军则大举反击,击败团练武装,阵斩其首领钟淮,瓜洲团练武装由此一蹶不振。20日,瓜洲太平军又进攻福㮊,其六百人马不战自溃,由此太平军攻占虹桥镇。24日,瓜洲太平军又出动七千多人进攻三汊河,试图恢复运河水路交通,不过琦善早有准备,在这里部署一千多兵力,太平军未能击破清军的防御,实现意图。事后琦善进一步增兵加强三汊河防堵,并要求雷以諴加强施家桥陆路防堵。他听说瓜洲太平军可能会合镇江太平军出击扬州,非常担心南面的安全。

这段时间,天京太平军还不时袭扰浦口、六合、仪征等地,可能想从新的方向打通扬州交通线,恢复与扬州的联系。不过琦善在这些地点都加强了防守,派出了得力干将,太平军袭扰无果。另外,琦善还抱怨自己手中没有水师,想从向荣的下游水师分出一部分归自己管辖,但是下游水师群集于镇江附近,拒绝向上游出击。之前我们说了连向荣调不动他们,而这段时间镇江作战失败了,他们就更不愿越过镇江。于是太平军水师船只可以自由活动于天京到镇江的江面上。

接下来,从7月底一直到11月底,扬州战事就是一场围困和反围困作战。扬州太平军后勤补给越来越困难,它不得不经常出城袭扰,寻找粮食来源,但大都被清军堵了回去。这段时间,清军的攻势大大疲软了,攻击不行,炮轰无用,只好加大围困力度了。此时江北大营琦善、福济、雷以諴三股势力的总兵力当在两万多,起码有一万五围困着扬州,其他兵力部署在浦口、仪征、六合等地。琦善在城北、城西,福济、雷以諴在城东,至于城南,大家各管一段。至于扬州城外围的仙女庙、万福桥、施家桥、三汊河、蒋王庙等据点皆有兵力部署。清军打击太平军的各种出扰,把附城的百姓强制迁走,城外成了无人区,防止太平军获得接济和逃窜。福济和雷以諴在围困之外还想搞点炮轰行动,主动出击,想让琦善配合行动,而琦善根本不搭理他们,我行我素。大家的奏折都是各写各的,基本不联合上奏。咸丰帝一天到晚批评他们各干各事,怎么能打败太平军,至于催促他们赶快收复扬州,那更是上谕的绝对主题。

扬州太平军自是不断向天京发出救援的呼叫。继7月24日首次攻击三汊河后,8月到10月间瓜洲太平军又搞了几次攻击,未能突破清军防御。同时扬州太平军也经常从南门、徐凝门、钞关等城南各城门出击,试图恢复与瓜洲的联系或寻找突围路线。另外,天京太平军也多次出击浦口,试图打开与瓜洲新的联系渠道,同样无果。江北大营攻克扬州难于上青天,但太平军要想打破江北大营的围困也非易事。太平军攻击哪里,它也会极力加强那里的防堵,不会给太平军可乘之机。

接下来就是1853年扬州作战的最后一幕。太平军凭现有兵力显然无法救援困守扬州的部队,唯有下更大决心,投入更多兵力才能实现这一点。11月下旬,杨秀清就开始谋划这件事,准备从天京、镇江、湖北各处抽调兵力,由赖汉英率领,会合瓜洲部队,北进扬州城,救出被困的部队。琦善也风闻到这一消息,加强扬州城南面特别是三汊河防守。此时惠成也回来了,这样扬州东面由福济、惠成、雷以諴指挥,西面依然是琦善、陈金绶。之前我们说了,扬州地区被运河分为东西两部分。运河绕扬州城东南两面,而后南接三汊河,扬州城南有三个城门,即徐凝门、钞关和南门,徐凝门、钞关前面有城南运河阻挡,不是突围的理想方向,而城西南的南门无此阻挡,直通三汊河。三汊河在运河西岸,运河在这里分为两支,即西南向的仪征河通仪征,南向的瓜洲河通瓜洲。运河西面的南门、三汊河是琦善的责任区,他在这里部署了重兵,瞿腾龙、德兴阿、萨炳阿等一干悍将皆防守于此。城南的徐凝门、钞关和运河东面的扬子桥、桂花庄、施家桥等据点是福济、惠成、雷以諴的责任区。他们把查文经、晋康、师长鏕部署在北面的徐凝门、钞关,把冯景尼、张翊国部署在南面的扬子桥、桂花庄、施家桥。琦善的城西正规军多,福济、惠成、雷以諴的城东壮勇居多。城西是接下来太平军的主攻方向,理论上琦善的责任更重一些。这里还要说一下,作战打响后,福济被派往庐州救援江忠源去了,惠成也就成了东面的当然首领了。

从11月27日开始,各种消息纷至沓来,说太平军大批师船从天京源源不断向瓜洲驶来,不时袭扰浦口、仪征等沿江据点。山雨欲来风满楼啊,琦善等也做好了应对准备。记得此前数万太平军从扬州撤离,投入北伐战场,琦善视而不见,充耳不闻,如今却耳目灵通,什么都清清楚楚。

12月2日,几百太平军从瓜洲出动,首先袭扰了三汊河,接着3日瓜洲太平军数千兵力攻击了三汊河,同日赖汉英率太平军主力攻占仪征,扬州太平军也从徐凝门、钞关出击,扬州太平军突围行动正式打响。接下来,仪征和瓜洲的太平军分别沿仪征河和瓜洲河向三汊河方向出击,扬州太平军则从南门、徐凝门、钞关不断向南出击,太平军展开三路进攻。不过,琦善的部队还有很能打的,北面堵住了扬州太平军的突围,南面顶住了两路太平军的攻击,守住了三汊河据点。

这样敌对双方就相持了二十多天,未分胜负,当然这帮腐兵朽将的压力是很大的。只要太平军想在这帮腐兵朽将中寻找缺口,那还是可以找到。既然运河西岸防守挺严的,东岸是不是也如此呢?太平军在主力出击西岸的时候,偶尔也会出现在东岸,而东岸的张翊国、冯景尼部也会出击两下,甚至还会跑到西岸象征性地协助一下琦善部队。这一来二去,太平军大概就发现了东岸的薄弱环节了。东岸的团练部队有一段时间没发饷了,这士气就不必说了,一些人还和太平军暗中联系,准备里应外合。于是,当24-25日太平军先是偷袭扬子桥冯景尼部,而后大举出击时,东岸的各部人马——冯景尼、张翊国、查文经、晋康等迅速全线崩溃,扬子桥、施家桥、桂花庄等据点悉数放弃,大家都一股脑地向湾头的惠成大营逃去,而惠成一听说东岸失陷了,也做好进一步逃跑的准备。

不过太平军没有继续追击,而是赶快进入扬州城,与被围困者会合。大家也不敢久留,救援者和被围困者马上收拾行装,整理辎重,撤离扬州城。太平军是26日在扬州城会合的,27日子夜时分就全军撤离,绝不留恋。当太平军在东岸撤离时,身处西岸的琦善则目送太平军撤离。东岸不属于自己的责任区,自己在西岸就干得够辛苦了,没有义务帮助东岸,再说了总算把太平军这个瘟神送走了,何必再惹麻烦。因此,一当太平军撤走,他就第一时间宣告收复扬州。接下来便是江北大营内部的一番相互攻讦了,东岸说西岸见死不救,隔岸观火;西岸说东岸团练武装素质低劣,关键时刻不顶用。咸丰帝则气不打一处来,围困扬州半年多,就围困出这么个结果,让敌人轻轻松松地跑了,怎么办?东岸西岸各打五十大板,一众大佬们全部革职留任,对两个小虾米法办,充当替罪羊:冯景尼被处决,张翊国充军新疆。

太平军则放弃江北地区,只留下瓜洲这个小据点,继续牵制江北大营,宁扬镇战场缩减为宁瓜镇战场。撤出来的部队经过一番修整后又被投入到救援北伐军的行动中,而最终覆灭于北伐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