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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力于为职场中的年轻人提供精神力量和解决方案-
前言
活得通透的人必然是经历过至暗时刻的。那开悟者的心态是什么样的？
这期访谈的是上海大学副教授成庆老师，他长期从事中国佛学思想史的教学、研究与普及工作。我想问问他：
为什么现在这么多人会抑郁、焦虑，仿佛每个年龄段都在经历人生至暗时刻？当年轻人状态不对时，该如何自救？
观点摘录
◉ 现在的年轻人，在网上看别人的生活时兴奋不已，回到自己的生命里就垂头丧气。
◉ 一个人把所有精力都投入到别人的生活中，代价就是对自己的生命缺乏兴趣，也缺乏内在的深度关照。
◉ 你的起心动念，一定是认知到 “我和世界不可分割”。人和世界、和他人都在关系里。
◉ 有生命经验、有阅历、对世界有真实认知的人，最后往往会共享相似的认知结果。
◉ 我觉得人生的节奏，本质上是“收”和“开”的平衡。
◉向内凝聚，观察自己的呼吸。这件事看上去简单，其实很难，因为念头一下子就会跑出去。
◉饿了就吃饭，困了就睡觉，你的存在本身就是真理。
姜Dora：欢迎来到姜Dora 的 100 场职业访谈。大家好，我是姜 Dora，致力于为职场中的年轻人提供精神力量与解决方案。
成庆：大家好，我是成庆，虚岁 49，家乡在湖北恩施，现在在上海大学历史系任教，主要研究明清禅宗史与近现代佛教史。我最近出了一本新书，叫《人生解忧：佛学入门 40 讲》。
01
现代社会的心灵危机
成庆：我是 1977 年出生的，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清晰地感受到，这个社会正处于认知转变的关键时期。这个转型过程非常不容易，很多人熬不过去，就会出现一些问题。
姜Dora：熬不过去的人会怎么样呢？
成庆：积累了很多负面情绪之后，慢慢就会演变成比较严重的抑郁表现。我有时候开玩笑说，现在进课堂就像进入 “古墓派” 一样，学生们都特别冷淡，感受不到一点活力。
现在的年轻人受互联网影响太大了，不管是有钱人还是穷人，所有人的生活都一目了然。前一天还是普通人，今天可能就成了明星，这种现象会带来什么心理问题呢？就是大家对自己的生命、自己的人生，变得越来越没有耐心。
姜Dora：老师您说的这点我特别有感触。比如情侣博主会在视频里呈现特别甜蜜的恋爱日常，大家看了就会觉得 “我怎么就遇不到这样的感情”；像我们知识博主，有时候更像大家的 “嘴替” 和 “脑替”，观众会直接把我们输出的结论拿去用，相当于走了捷径。
老师，这种 “代偿” 行为不可以吗？比如我现在害怕进入亲密关系，看别人谈恋爱不行吗？我对某件事想不清楚，看别人替我思考不行吗？
成庆：一个人把所有精力都投入到别人的生活中，代价就是对自己的生命缺乏兴趣，也缺乏内在的深度关照。
姜Dora：我们就是喜欢观察别人的人生。
成庆：可你每天都活在别人的人生里，自己的人生该怎么交代啊？
姜Dora：看着别人的生命欣欣向荣，不断上演新情节，自己的生命却像一片荒芜的菜地。
成庆：对，所以你会看到：现在的年轻人，在网上看别人的生活时兴奋不已，回到自己的生命里就垂头丧气，就是这种状态。
△《花束般的恋爱》（图源网络）
姜Dora：我觉得正在看视频的朋友们，看完一定要跑出去玩，去做点自己喜欢的事情。
成庆：去年我补看了很多网络小说，它们构建的逻辑特别简单，无非是一夜暴富、穿越复仇。凡是现实中得不到的，就通过小说代入角色来实现。
而且里面大部分情节起伏感很强，比如一开始别人不断侮辱你、打击你，说你是废物，后面突然反转，告诉你 “其实你是某首富的私生子”。你看它把情绪调动得那么高，又能让你发泄，你觉得这是消耗还是放松？其实肯定是消耗。
姜Dora：你以为是在休息，其实是在把自己 “打散”。
成庆：对，别一天到晚盯着别人的生活。要亲近自然、亲近人群，真正把自己的生命照顾好。喜怒哀乐、人生的起起落落，这些都是你生命里独有的，只有你自己冷暖自知。而这些恰恰是最宝贵的，能滋养你的东西。就像我们教学生，传授知识很容易，但要传递生命经验就很难。
姜Dora：老师您刚说的 “知识”，更像是一件事发展到最后形成的规律和结果；而 “生命经验”，是你在经历这件事时的体验和感受。这种体验是别人无法传递给你的，对吗？
成庆：对，那些所谓的 “结果”，其实是有过生命体验的人总结出来的。有生命经验、有阅历、对世界有真实认知的人，最后往往会共享相似的认知结果；但如果你没有对应的人生经验，这些 “结果” 对你来说就只是一句道理。
我们在大学里常开玩笑，很多学生平时不愿意上哲学课，可一旦失恋了，就会来听我的课。我会跟他们说：“失恋不用太伤心，多谈几次就知道这是常态。“
人的缘分本就不是自己能主宰的，人本质上是独来独往、独生独死的。想要”霸占“对方，只会带来无穷的痛苦，善待当下的缘分，这件事本身就很美好。
姜Dora：现在大家的痛苦，其实是因为我们接受的教育或规训，都在告诉我们 “要追求结果”，所以才会产生大量心理问题。除非从源头的时候被引导：你其实真正该追求的，是生命体验本身。
成庆：你说得特别对。我刚到上海时，也过过一段 “沪漂” 生活，还住过地下室。二十几岁刚入职场时，被人呼来喝去、做打杂的工作，这些都是常态。但最大的问题是，很多人在这个过程中如果没有完成认知转变，就会觉得这些事是巨大的心理挫折。
姜Dora：会觉得 “我不应该被这样对待”。
成庆：然后就会想，能不能通过某种快捷方式，跳过这个阶段？比如做直播求流量、当明星盼一夜成名。可大多数人的人生成长轨迹，本就该是一步一步展开的。当你没有耐心，想快速跳过某个阶段时，会发现什么事都做不好。你需要先改变认知，让自己更有耐心、更有智慧。
现在很多人遇到问题，要么拍拍屁股走人，要么完全置之不理、自我隔绝。但这两种态度其实都在伤害自己。不管是哪个专业领域、职场赛道，没有长期的投入和耐心，根本不可能做好。
姜Dora：我把这种状态称为 “塑料袋式的职场生涯”：像塑料袋一样，风吹到哪就飘到哪，没有自己的轨迹。
成庆：对，所以永远扎不了根。看起来好像没人能伤害你，但你也无法和别人建立深层的连接，没有 “根系相连” 的感觉。
姜Dora：最后会发现自己的生命意义很不踏实。
△《让·弗朗索瓦和生命的意义》（图源网络）
成庆：没错。很多人的生命意义，是建立在与社会的强连接之上的。可如果你在职场上一直漂浮，会发现自己在任何领域都成不了被大家认可的专业人士。
姜Dora：所以还是要 “受毒打” 吗？老师，一定要经历挫折才能变踏实吗？
成庆：不一定，因为每个人的缘分不一样。有的人初入职场就很幸福，有的人要到中后期才会遇到考验。
姜Dora：就像春夏秋冬，大家都得经历，只是有的人从春天开始，有的人从冬天开始。
成庆：举个例子，有的人一路顺利升到中层，可往中层以上再升时，就会遇到大问题（ 我就是这样，哈哈。）每个人的人生节奏都不一样，我就是个 “慢节奏” 的人，一快动作就会变形。所以我清楚自己的生命节奏，也更有耐心去学习。
△成庆生活照（图源网络）
这个社会可能希望年轻人能适应各种不同的工作，我也常和装修施工队打交道，但你很难想象一个大学生毕业后会去做装修 —— 因为在他的认知里，从来没有把 “装修” 当成一份职业。可事实上，装修师傅赚的钱并不比我少。
姜Dora：那是什么在阻碍他们呢？
成庆：东亚社会里，大家都在追求 “体面的工作”，因为社会主流价值总是 “向外看”。年轻人觉得 “做装修不够时尚、不够体面”，如果无法完成这种心态的认知转变，又没有其他行业可选，最后就只能挤破头考公考编。现在社会大环境普遍不景气，大家会发现做什么都很难达到预期，所以这些年才会从 “佛系” 到 “躺平” 的思潮不断。
姜Dora：您真的很懂现在的年轻人。
成庆：目标一次次破碎，当然会想躺平 。他们没有其他办法，因为认知局限让他们只能看到这一条路。但逃避只是暂时的，最后还是要面对问题。
我常说 “休息也是为了最终面对”。你看这些年很多人跑到大理，以前我们那时候很多人跑到丽江，可到了那边就没有新问题了吗？照样有。人生最终会面临 “逃无可逃” 的局面。
姜Dora：之前采访作家陈慧时，她说 “生活对我们虽远必诛”。
成庆：这个形容很有意思，确实是无处可逃。那人生该怎么面对？是不是要改变自己的认知模式？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我们的认知模式太过贫瘠、太过单一 。这是我们几十年教育最大的危机。
姜Dora：老师，我觉得现在年轻人都需要一些 “解释世界”“解释自己” 的工具，比如星座、玄学、MBTI，最近紫微斗数、塔罗在年轻人里也很火。我特别好奇，您怎么看待这些年轻人用来自我认知的东西？
成庆：这是大家面对人生不确定性增加后的自然反应 —— 想要调整自己、认识自己。这些东西可以当工具，但不能当成 “宿命论” 的依据。因为所有带有预测性的东西，都很容易让人陷入 “自我形象固化”。比如 MBTI，说自己是 “E 人” 或 “I 人”，其实是在不断强化某种自我意识，但事实上，人不可能只有单面性。
姜Dora：也许它描摹的一部分是真实的你，但有时候，你会不自觉地 “扮演” 这个人格。
成庆：对，会开始说 “我就是这样的人”。
姜Dora：哪怕是扮演 “快乐小狗”，本质上也是一种束缚。
成庆：没错，慢慢就会变成人格越来越单一的人。我觉得一个人的人格应该是全面、多元的。你看佛教经典里常讲观音菩萨有 32 种化身，“见什么人现什么样子”，这才是自由啊 ，见不同的人用不同的方式打交道。
可现在我们面对他人时，只能呈现单一形象，反而把自己约束住了。不能陷入 “决定论”，否则相当于把人生成长往越来越单一的方向带。人没有宿命论，它一定可以改变。
姜Dora：但如果一个人能超脱自己原有的反应逻辑、认知模式，是不是就能解锁不一样的人生可能性？
成庆：我常说 “教育是一种模拟”，它能让你在独自面对世界时，知道有哪些思想资源和可能性。传统中国人遇到问题，无非会调用儒、释、道三种资源。 平时以儒家为主，人生遇挫时，道家、佛家的资源就会出来。
姜Dora：您是说，中国古人面临困境时，脑海里有很多认知资源可以支撑自己？
成庆：对，就是儒释道。可现在年轻人只能学塔罗、星座、MBTI，还会去烧香，像在 “乱抓资源”。其实自媒体在这方面起到了补充作用 ， 它在弥补学校教育（从高中到大学）没有提供的思想资源，这一点非常有意义。
我接触过几位自媒体博主，他们有个共同特征：都是因为自己有困惑，才会把生命体悟通过各种方式分享出去。我觉得这是一个 “共同成长” 的过程，毕竟我们过去的教育没有提供这些东西。
姜Dora：那什么样的问题能被归类为 “生命的问题”？
成庆：生命的问题，就是当你面对世界上一切不可掌控的事情时，该用什么样的观念去应对。当你真正相信某种观念，并用它让自己在面对问题时身心平衡、内心安顿，这就是在解决生命的问题。
姜Dora：老师，您说得真好。
02
成庆的个人危机
姜Dora：我插句跑题的话，您看起来有点 “佛像”，哈哈。
成庆：哈哈，是胖了，哈哈哈哈。
姜Dora：不是因为胖，就是觉得您不说话不笑的时候，自带一种威严感；但一开口，又让人觉得如沐春风，很愿意跟您聊天。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您研究佛学久了？
成庆：不光是研究久了。其实我接触佛学完全是出于生命需求。我以前是读工科的，后来做财经编辑，工资不错，但解决不了我生命深层的焦虑 ，比如 “我的人生意义到底是什么？”“我来上海，真的只是为了赚钱买房吗？”
后来我就辞职了，先读研究生，再读博士，最后当老师，可发现问题还是没解决。当大学老师，无非是写论文、攒学术名声、有个体面身份，但它没回答我 “生命存在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我还是心不安，听古典音乐能缓解焦虑，但有一次在哈佛听完一场音乐会后，我有了很强烈的身体反应，才意识到：靠纯粹的艺术生活，也不能让我真正安心，那只是一种逃离，没真正解决问题。后来回来，我就得了轻度抑郁。
姜Dora：轻度抑郁会有什么表现？
成庆：就是失眠、开始健忘。
姜Dora：老师，您为什么会不安呢？比如我在职场时也会想 “我要一辈子这样下去吗？未来职业方向在哪？”
现在做博主，也会问 “之后人生就要一直这样吗？” 很多人应该都有这种疑问，但我们都带着疑问 “鬼鬼祟祟” 地活下去，哈哈哈。
成庆：其实是我对 “终极答案” 有执念 ：总想知道 “人的存在意义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会感到空虚”。
姜Dora：您从小就这样吗？
成庆：我接触书籍很早，大概幼儿园就开始读一些成人书。
高中时读何怀宏老师的书（《生命的沉思》），里面介绍法国思想家帕斯卡，里面举了个赌徒的例子：赌徒每天赌钱，每天输，但如果有一天你给他一笔钱让他别赌了，他肯定不干。因为 “赌钱的过程” 对他来说是重要的生命经验，不然他就会陷入虚无和无聊，只能靠 这种 打发时间。
你看，人最大的危机，其实是空虚和无聊的危机。
姜Dora：我记得您跟妙元法师沟通时说过，佛学对您最大的帮助，是 “不再想象另外的人生道路”。为什么这是一个很大的益处呢？
成庆：因为以前总在到处找答案，想填补生命的空白，找不到就乱抓，可越抓越慌，内心一直在挣扎、纠结。过去那种 “探索欲”，其实是源于对新鲜事物的贪执。
而现在，我不会再去别处找答案，而是在自己的生命本身里找。我现在是老师，就做好本职工作，教好书、写好该写的东西，不会再妄想探索其他领域。
03
生命本身自带意义
成庆：禅宗里有个公案：一个僧人问禅师 “您是怎么修行的？” 禅师说 “吃饭、睡觉”。僧人又问 “这也算修行？我每天也吃饭睡觉，我为什么不算修行？” 禅师答 “你吃饭时百般挑拣，睡觉时千般思索，远离当下，这就和真理相悖了。” 你活在过去，活在未来。
△《吃饱睡足等幸福》（图源网络）
成庆：可修行是什么？ 只是如是地做，饿了就吃饭，困了就睡觉，没有任何 对过去的妄想，也没有对未来的期待。这件事本身就有意义，不需要靠外在证明。
“生命就是如是，回到生命本身，存在就是存在本身”，我常说这句话。但在没明白这个道理时，人总会找很多外在说法来论证，比如拿佛门里的拜佛、念佛举例 。为什么要拜佛？
姜Dora：拜佛的动作是怎样的？
成庆：要跪在拜垫上，头接触拜垫时手掌要翻开。
姜Dora：一般人会说，拜佛是表达对佛陀的尊敬。
成庆：在佛教经典里，“礼佛” 有九种层次。比如第一种，根本不知道为什么拜，只是机械磕头，这是最无知的礼拜；第二种，知道那是佛菩萨，为了表达内心敬仰而拜，这是有觉知的拜 ，知道它代表某种值得敬畏的存在。
成庆：而佛教里讲的最后一种，是 “无相拜”。拜就是拜，不需要额外的意义，没有对佛菩萨的祈求，也没有内心的傲慢和执着。只是 “如是去拜”，不赋予它任何外在标准，这其实是 “法的运作”。世界本就这么运作，我来了、我拜了，仅此而已。
姜Dora：老师，您说的 “法的运作”，“法” 是什么意思？
成庆：就是世界的自然运作规律。比如我们现在在交谈，背后就是因缘流转的自然运作。但人类总喜欢提炼一个 “终极规律”，会陷入一种哲学困境：先找规律，再用规律解释行为。
那就说明你有一个最高的道理存在在那里，其实那个道理就在当下的生活本身里。我做这件事时，不需要思考任何道理，这件事本身就是道理。
姜Dora：当我在做事情的时候，我不是在按照规矩而活，而是在按照当下那个状态来活，这个时候我就会很真实。当我去礼佛的时候，如果心里还在想着有一套规矩，其实那个时候我的思绪就已经飘向了那套标准、那套规矩，而这本质上也是一种对当下的逃离。
成庆：对，他其实还是有另一个执着 ：想要靠这套规矩来证明自己当下礼佛的合法性。
姜Dora：我要靠那套规矩来证明此刻的行为是对的。
会想 “我为什么要拜？我这样拜是对的吗？我是不是在做正确的事情？” 但如果那一天刚好发生了什么事，我没拜，其实也没什么关系。
成庆：对呀，很多人在佛门里就会说：“你看你竟然没拜，你看你之后摔了一跤吧！哈哈哈 。”
姜Dora：这类人还是高举着一个外在的规则，用它来指导当下的行为。这其实意味着那套规则要大过于我们自身。您刚才说 “生命本身就有意义”，是不是说我们不一定需要一套规则来指导自己，只要按照自己的本心去活就好？
成庆：是对当下的因缘有智慧的观察，保持高度的觉察性。但大多数人要么迷迷糊糊，要么内心带着很多贪嗔痴的烦恼，所以人分 “迷” 和 “觉” 两种状态。
一个禅师的生活就是他的生活本身，他不需要用另外一套理论来证明自己生活的合法性。我们现代人要追求自己喜欢的生活，追寻自己认可的意义，而不是拿一个标准去套自己。
姜Dora：拿一个标准去套自己。
成庆：事实上，你的生命本身就有意义，你的存在本身就是真理，只是需要觉悟之后才能明白这个真理是什么样的。你在网上经常能看到两类对立的观点，比如 “到底生不生孩子？”但其实生或不生、恋爱或不恋爱，都是个人根据自己的生命经历做的判断，没有绝对的对错。
每个人都能拿出足够的理由反驳对方，但关于生命的选择本就不是用来辩论的 。你不是活在别人的意见里，而是要根据自己的生命轨迹去选择。
现在大家都受到一套同质化的教育，核心是什么？“做一个社会承认的成功者”。但所有学校教育都没告诉我们：人是可以活得多样多彩的，每个人的生命轨迹都可以不一样。
04
向内收摄而非向外求乐
姜Dora：可是老师，现实往往很平淡。很多年轻人都会有这样的感受：一种黏滞感、无聊感，像笼罩在雾蒙蒙的氛围里。当我面对这种状态时，就是打不起精神、提不起注意力，该怎么找到乐趣呢？
成庆：第一步不是 “找到乐趣”，因为对现在的我们来说，“乐趣” 是极其廉价的东西。精神的力量来自于先让身心凝聚起来，让自己的心不那么到处乱跑 ， 比如少刷点手机。
姜Dora：哦反而是要先凝聚起来。
成庆：对，先凝聚起来，让心更有觉察力、更有力量。你参加过禅修就知道，禅修的第一步一定是先向内凝聚，比如观察自己的呼吸。这件事看上去简单，其实很难，因为念头一下子就会跑出去。
△成庆在山西的寺庙打坐（图源网络）
姜Dora：为什么我们只要开始觉察自己的念头、觉察自己的呼吸，就能慢慢放松下来？
成庆：我们普通人会接收太多环境信息，而这些信息的 “好与坏” 会直接刺激身体 ：比如一件事让我高兴，我就很兴奋；让我不舒服，我就会焦虑。长期焦虑的人，身体上一定会留下某种 “标记”。当你把注意力收回到呼吸上时，其实是先从环境中杂乱的信息里暂时屏蔽出来。
姜Dora：暂时屏蔽掉。
成庆：不被那些情绪带跑，当下自然就会放松。这其实没什么神秘的，难就难在要持续训练。
姜Dora：我觉得如果能做到这种状态，平时睡觉也会很安稳。
成庆：大部分人如果呼吸有问题，睡眠基本不会好 。 因为呼吸和睡眠的循环建立不起来。到了晚上该 “收摄” 身心的时候，身体收不回来，就会变得很兴奋。你看现在很多人晚上都很兴奋，哈哈。
姜Dora：哈哈，我经常晚上很兴奋。
△成庆打坐观呼吸（图源网络）
成庆：对呀，这是现代人的通病。身体长时间处于焦虑、紧张、疲惫的状态，呼吸就会很浅。有一本书叫《观呼吸》，是德宝法师写的。 这本书在泰国的中学里是教材，教大家怎么观察呼吸、体验呼吸。这种训练方法能让人受益终身。
05
开合之间
姜Dora：现在我的生活方式慢慢变得 “向内求”，也确实获得了好处，但同时也会遇到外界的诱惑。当我推掉这些诱惑时，总会有忧惧：会不会有一天，我因为推掉这些事，落下了重要的东西？这种情况下该怎么办呢？
成庆：人生 “向内走” 的方法因人而异。我本身是个不喜欢往外跑的人，所以对我来说，“往外走” 反而是一种功课。 比如他们安排的活动，每天要谈七八个小时，连续对话、播客采访、直播。
按我过去的性格，肯定会觉得 “好烦”。但这两年我在公共媒体上出现得比较多，背后其实有深层的想法：我做这件事的目的是什么？我为什么要写这些书？
其实我写的时候，是觉得这个社会目前需要这些内容 。因为我能提供一种别人暂时无法提供，或者提供得还不够的认知资源。等我积累的这些东西差不多讲完了，可能又会暂时 “收回来”。
我觉得人生的节奏，本质上是 “收” 和 “开” 的平衡。比如你从北京来到杭州，至少现阶段是 “收” 的过程，比如每天安排一段时间禅修，这本身就是每天的 “收” 与 “开”。
姜Dora：哇。
成庆：看书也是一种 “收”，当下就是收摄身心的过程。训练自己在任何场景下，都能马上回到安定的心境，这很重要。
姜Dora：对我来说，难的是 “状态切换”。我经常陷入一种状态后，就出不来了。
成庆：对，这正是需要训练的地方：遇到再多外在环境的变化，既能处理事情，内心又不被起伏的情绪绑架。每个人在具体生活中，都该找到自己的 “修行节奏” 和方法。
比如坐地铁，我经常教别人一个 “地铁法门”：上地铁后，找一个相对不拥挤、安全的角落，闭上眼睛，放松，观察自己的呼吸。这完全可以成为一个 “小小闭关” 的过程 ，你能听到周围的声音，但不会被这些声音勾起念头的乱跑。比如车厢里别人说 “那家餐馆真好吃”，你听到了就听到了，不会再顺着这个话题 “编剧本”（比如想 “这家餐馆在哪？什么时候去吃？”）。
姜Dora：我刚才突然有个感觉，我从您的表达里，能感受到一种 “美感”。人生有 “收” 的时候，也有 “往外散” 的时候。
人生阶段也是如此，比如这十年可能在 “闭关”，研究自己关心的事，大部分时间向内；最近觉得有东西要分享，就向外输出；过段时间又觉得该 “闭关” 了。
这样的人生就有节奏感，而不是说 “我以后要做向内求的人，就不出去见人了”，或者 “我天生爱往外跑，坐不住”。其实不是这样的。
06
不被裹挟
成庆：一个人要怎么获得心灵的安定力量呢？
最大的困境在于：从一出生开始，我们就会受到各种价值观的熏陶，比如“你该走什么样的路？你该成为什么样的人？” 但我觉得，内心需要有打破社会主流价值观的智慧和勇气。
你如果能看穿主流标准的逻辑，心就不会被这套逻辑捆绑，而这需要智慧。比如在大学里，KPI 考核越好，就有越多机会往上升，有一级教授、二级教授、三级教授…… 体制内用这些东西来诱惑你。但如果你知道这些东西“非我所欲”，就不会跟着体制的逻辑跑，同时也能在体制里维持基本生存。
再比如 “没钱” 这件事：作为大学老师，属于社会主流中产阶级，但收入确实不算多。每次坐出租车，司机一听说我是大学老师，就会说 “那你没钱吧？” 我一般都会老实说 “是没钱”。
但这件事对我来说没有任何内心障碍 ， 因为 “钱” 在我的价值排序里不是最前面的。但现代年轻人可能要面临更多挑战：一是社会经济普遍下行的压力，二是认知要跟上、生命决断的勇气要跟上，心要有力量。
姜Dora：所谓 “心灵自由的力量”，其实就是刚才说的 “打破社会标准的智慧和勇气”。而且这种 “打破”，并不像平时想的 “我要跟你们对着干”，反而可能是 “我依然身在这套流水线、这套标准之中，但我的心不会被裹挟”，既不会因为符合这套标准就觉得自己 “更好”，也不会因为不符合就觉得自己 “更差”。
成庆：很多人面对 “优胜劣汰” 的竞争逻辑时，往往会害怕 “被社会主流价值暂时抛弃”。要走出非主流的道路，其实需要一定的 guts（胆量），对不对？
比如我从理科转到文科，又从文科转到佛学，其实是一次次往 “边缘” 走。我这个人性格里有叛逆的一面，有 “没钱又怎么样” 的胆量。但很多人处在 “既想逃又逃不掉，既不甘心又害怕” 的状态里。
人生没有一种 “标准答案”，拿到答案就能过上幸福生活 。它同样需要你用自己的生命去承担，因为最终对自己生命负责的人只有自己。
07
慈悲&因缘
成庆：真正的自由是：身处任何环境，首先不被环境绑架，然后会生出另一种心理特质， 在佛门里叫 “慈悲”。
当你自己离了 “苦”，反过来会想重新进入生活，帮助别人脱离 “苦”。这就是佛教里说的 “菩萨道” 精神，比如地藏菩萨的愿望 “地狱不空，誓不成佛”，这就是慈悲的力量。
佛教还有一个深层逻辑：当你做一件事时，考虑的范围越大、越为别人着想，其实越符合世界运作的真相 。 因为人和世界是 “共生” 的结构。
姜Dora：人和世界是共生的结构。
成庆：比如你做自媒体，心态可以有很多种：比如 “我做这个是为了自己，让自己更有影响力，让别人把我当成 IP”。但如果换个角度想 “我觉得这个节目或谈话能帮助到很多人”，其实会聚合很多不同的因缘。所以当你越为别人考虑，越会聚合正向的因缘。
姜Dora：就算一开始像精卫填海一样，没什么明显反应，但时间久了，结果自然会显现出来。
成庆：一定是这样。你的起心动念，一定是认知到 “我和世界不可分割”。人和世界、和他人都在关系里，彼此互动、彼此成长、互相感受。要从根源上改善社会，核心是改变人的认知。
菩萨既有智慧，又不是 “独善其身” 的隐居者，反而会对社会、对大众生出慈悲心：看到别人陷入 “苦” 中，会想办法改变他的认知，让他也成为心灵自由的人。
所以佛门里 “度化众生” 的说法，本质是 “启发另一个人的觉醒”，而不只是 “你饿了我给你吃的” 这种表层帮助。
姜Dora：我得好好品一品。老师，您这段说得特别好。有时候我也会有类似的想法，但又会觉得自己很薄弱，也会怀疑作为 “分享者” 的意义。
成庆：做这些事的时候，要有 “不气馁” 的心态。其实我们偶尔也会有无力感 : 比如遇到一件事，怎么说对方都听不进去，这时就暂时别做了，因为 “因缘不成熟”，事情就成不了。但有些人可能在某个时刻，因为一件 “莫名其妙” 的事，突然就想通、放下了。我们只是在旁边做 “因缘的推动者和促成者”。
姜Dora：如果别人的困境想要改善，其实需要众多因果的叠加，每个人都很重要，我也只是其中一部分。所以我能做的，就是提供一个 “善的因”，剩下的很多事，其实是我无法左右的。
成庆：对，或许他们最终解决问题的 “最后一根稻草”，会出现在某个想象不到的地方。
姜Dora：我悟了哈哈哈，老师，我悟了。
Dora 后记
访谈的间隙，成庆对我说：“其实你现在很多思想已经接近佛学，不过还需要更多生命经验。” 当时我没太在意，但事后经常会回想起这句话。
20 多岁时，我很 “好学”，但回头看，这份 “好学” 里藏着 “想借学习躲避现实毒打” 的嫌疑。躲在他人的思考里当然安全，但 “听来的智慧” 缺乏现实的重力，始终是悬浮的。只要算法推荐一个看似有道理的新观点，刚建立的内心秩序就会溃败。
而且，当你持续回避现实的沉重时，其实是在走向更大的危机：心灵空虚，活得没有扎实感。如果是这样，我宁愿 “笨拙” 地走入真实世界，像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那样活着。正如悉达多所说：“智慧只能被体验，不能被言传。”
5 月到 6 月，我重新开启了一些曾经回避的 “必要社交”：回到老家办了订婚宴，这次坚定地向父母表达了自己的想法，没有吵架，一切都很顺利；回到杭州后租了办公室，把公司开了起来，准备面对 “成为创业者” 的课题。
整个过程依然有很多摩擦和 “小毒打”，但我感觉自己活得更真实、更茁壮了 —— 那是一种 “踩在地面上” 的感觉。
我还获得了做节目的启发：好的内容不该只是传播道理、让听众觉得 “说话人很厉害”，而是要鼓励大家去创造更多属于自己的生命经验，有勇气、有兴趣给自己的人生 “写点新剧情”。
就算遭遇 “非我所欲” 的事、面对外界的标准，也能不被裹挟，走向心灵的自由。正如成庆所说：向内求，有智慧、有胆量，甚至还有慈悲 。 这比任何道理都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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