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精选

一

细雨霏霏，满目青翠而朦胧，正是时节氤氲的氛围。

端午节的早上，从毛九坡走下，到城南菜场过早。从高处向低处行走的轻松和快意是五十余年来一直都有的，而返回的时候，回家的那颗心却又是任何高度都不能阻挡的。

新江口有很多毛九坡这样的坡，因而不能不说，松滋新江口得天独厚。她背倚巴山武陵，面朝江汉平原，风云际会之地，物华天宝之城。

我边走边想。若生在唐朝，此刻正穿过毛九坡茂密的森林到当年漫延到松滋的洞庭湖边捕鱼，采摘芦苇叶，有可能遇上昨夜赊月今朝买酒的诗仙李白。

我若生在1870年前的清朝，我带着住在坡上的一家老小，穿过一片艾蒿地，来到稻谷溪边，驾上插满艾蒿的乌篷船，前往磨盘洲去看龙船赛。

这世上没有如果，我是生于现代的人。如今的毛九坡我是看着它从满是松林和艾蒿的亚原始山丘之地变为满是小洋楼的民居坡巷，因为可通大悲寺，便被命名为大悲寺路。后政府投资，做了些美化设计与施工，又被命名为静美街巷。遗憾的是不见了从前松林与艾蒿，更不要说芦苇与龙舟了。可是无论时代怎么变迁，这五月初五的端午节是不变的，足见这文化的力量。

下坡后，只见高成大道宽阔而平坦，车水马龙，直通松西河。松西河是一条可以到达洞庭湖，也可以到达太平洋，乃至可以到世界任何地方的河流。我的眼界更远了，不再是唐朝的我，认为洞庭湖就是最大的海了；也不再是1870年前的我，认为最热闹的地方就是磨盘洲了。尽管看不到自然生长的芦苇、艾蒿，以及传统的故乡舟赛，但是并不影响过端午节。

二

芦苇蕴江湖之气，艾蒿驱虫邪健体。我早早地就开始感受到端午节的氛围。

最先登场的是粽子。在芦苇叶完全伸展开来的四月左右，各大超市和农贸市场出现了新鲜的翠绿的芦苇叶包裹的粽子，粽子里是洁白的纯糯米，煮熟粽子，芦苇叶因杀青成了黄绿色，剥开后，糯米粘连成半透明琥珀色的锥体，散发着浓郁的芦苇清香和糯米香。糯米是粽子的主体，而芦苇的清香则是灵魂。芦苇的清香不仅是时令之气，更是一种江湖之气。在城区虽然少见芦苇，但只要有江湖甚而有一点堰塘的地方，都会有这种生命力极强的植物。古楚人以芦苇其杆为墙，其叶为食，直至用其造纸，都体现出顽强的生存智慧，而粽子正是这种生存智慧的完美体现，故得传承数千年，值得提前品尝。

其次登场的就是艾蒿了。

一般在端午前的三天左右，农贸市场上便有艾蒿出售了。前天早上，我散步到林园大市场，就看见许多买了菜的人，顺便买一把艾蒿带回。平时看见买菜的人那是一种见怪不怪、熟视无睹的感觉，当看到他们买了艾蒿后，感觉他们走路精气神远超往日，我也不得不为之一振。特别有位女士骑着自行车，风一样地从我身边经过，车篓里的艾蒿随着龙头的摇摆而摇曳，并吸引我的目光追随，方懂得艾蒿带给女人的美并不逊于鲜花。

昨晚在翡翠城门前，也见有农妇在卖艾蒿，问之价格，仅售一元一把。很快就见到有路人来购买。一位年轻的母亲带着三岁左右的女儿买艾蒿之后，一手拿着艾蒿，一手牵着女儿，那情景特别的温馨感人，那小女孩走得特别欢快。端午节的习俗便是这样代代相传的。

艾蒿自古以来被民间视为天赐驱邪避灾植物，民众皆于端午时节采撷或购买艾蒿悬挂于大门或窗户。其药理有灭菌杀虫、通筋活络等功效，是很好的中药材。科学家屠呦呦1971年从艾蒿中萃取抗疟药青蒿素，其伟大发现挽救了全球数百万人生命。2015年获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2017年获国家最高科学技术奖。2025年4月当选美国国家科学院外籍院士。艾蒿看似普通，却是中国人刻入基因里的骄傲之一，而屠呦呦是解开我们基因密码的伟大科学家。

三

端午节是大众节日，既纪念屈原写《离骚》，也让普通人吃粽子，挂艾蒿，并做相关的营生。

穿过高成大道，在浩然餐馆过早，然后走进城南农贸市场。逛菜场的目的就是买艾蒿、买粽子，体验一下家乡的端午。原本艾蒿我责任田里是有的，今年当杂草除了，到了端午只好买艾蒿。在这里卖艾蒿卖粽子的皆是乡里乡亲。卖艾蒿的有远翠妈、正权二爹，卖粽子的有继春大（大为方言，阿姨之意）。

远翠妈年轻时特别泼辣。40多年前的夏天时，我们一帮伢们经常在她门前的堰塘洗冷水澡，把一堰水潮得泥水翻滚，她来淘洗菜见了，见要耽搁做饭的时间，影响挣工分，便恼怒得破口大骂，冲上冲下都听得见。我如今能漂流长江和松滋河，全是那时打下的基础。她70大几了，依然在勤劳地种菜养鸡，在城南菜场每每相见，不论找不找她买菜，都对我很亲切。今天见她还有两把艾蒿没有卖，我就说要了。她说本来卖2 元一把的，两把卖给我就3元了。

接下来去找继春大买粽子。继春大也就大我两三岁吧，他父亲是原生产队的会计，非常厚道的长者。没当队长后，却练就了摊豆皮和包粽子的真本领。那时毛九坡的松树林还在，没有高成大道。一到冬季就松针满地，是摊豆皮的好柴火。每到冬季，老会计的门口摆出铁皮炉子，架上竹帘子，用松毛火摊豆皮，然后切条摊在竹帘上晒。周围的乡亲都来找老会计加工豆皮。每到端午，老会计一家人会包出很多翠绿的粽子拿到市场上出售。不幸的是老会计多年前遇车祸身亡。继春大就继承了父亲摊豆皮和包粽子的技艺，一直在城南农市场卖豆皮，到了端午节，她会包粽子卖。很快，她的粽子就卖完了，等到我要时，她说没有煮熟的了，只有生的。我说就要生的，回去自个煮。

随后，来到正权二爹的摊位前和他聊几句。他的艾蒿长且新鲜，靠在进市场内的铁栅栏上一字排开。我问他农田里怎么还有这么好的艾蒿。他坐在新买的电动三轮车上说，田里早没有了，是到比较远的地方去弄的。原来，这新买的三轮车正好派上用场。还记得二爹小时候一个笑话：那时候毛九坡上松树林对面，有一片集体的桃园，到端午节正好成熟。二爹放学没忍住嘴馋，就进去偷了一书包桃子，看护员见了就跟着他赶，结果二爹神出鬼没地跑回家中，怕那人来家里查，便将桃子藏在床上用被窝盖住。其实看护员只是跟在他后面喊了几句，便转身了。到晚上睡觉时，二爹和兄弟吃了桃子后，却无论如何睡不着，落在床上的桃子毛让他们浑身痒了一夜。二爹如今能搞到这么好的艾蒿，说明他小时候的机灵劲还在。他搞的一百多把艾蒿也很快就卖完了，挣了二百多元。

回到家里，我把艾蒿插在屋正面两扇窗户的护栏上，然后用电饭煲把粽子煮上。然后再做几个菜，中午时分就可喝端午酒了。

以前，插艾蒿、煮粽子这都是妻子自觉行动。今天她要去做家政，很自然地转换为我的自觉行动了。其实，今天该有多少人都在进行这一自觉行动，想想都无比激动。端午节真的就是刻进我们民族血肉里的文化基因。

当然也不无憾事，松滋的端午节一直少有龙舟赛，也没有龙舟可划。希望有一天，走下毛九坡，在家门口就能看龙舟赛和划龙船，那才是端午节的高潮。

一年一端午，岁岁皆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