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ulture Sower
亚特兰大艺术圈的生存主义话术与乌托邦想象，能否弥补公共资金的匮乏？
两年前，亚特兰大本土刊物《艺术论文》宣布将于2026年停刊。这家美国历史最悠久的非营利艺术杂志站在财政悬崖边缘，执行总监兼艺术总监莎拉·希金斯与创刊团队及董事会最终决定逐步终止运营。在9月26日首届也是最后一届”《艺术论文》艺术写作与出版研讨会”上，希金斯对此进行了详细阐述。这场聚集北美写作者、编辑与策展人的会议，旨在反思急速变革的行业现状。位于亚特兰大庞斯城市场的这场聚会，被策展人TK·史密斯称为”为我们所爱之物举行的优雅葬礼”。这只是该杂志三年期分阶段终结计划的一环，其余还包括系列公开讲座、终刊制作、档案计划及《ART PAPERS五十年》出版。
研讨会宣传册将其定位为”真实对话”。希金斯在演讲稿中对该刊历史进行了”透明回溯”——从1970年代美国政府鼓励非营利机构化，到1980年代公共艺术资助遭抵制，1990年代文化战争，直至疫情期间因供应链中断与年度艺术拍卖收益锐减而受重创。希金斯道出非营利机构的典型衰亡史。她感叹五十年来《艺术论文》始终”拆东补西”，在”持续迭代的危机感”中”不断萎缩，以少博多”。佐治亚州过去十年在联邦艺术资助排名中持续垫底，无疑雪上加霜。
塞尔吉奥·苏亚雷斯，《旁观者之眼》，2025年（亚特兰大艺术博览会SITE 2025展览现场）。摄影：伊莎多拉·彭宁顿
红光笼罩的房间里，戴棒球帽者背对观众向砖墙金属环投掷皮球。
特朗普第二次就职后国家艺术基金赞助的终止，最终将《艺术论文》推向眼前场景：原西尔斯百货四楼排列的宴会椅、挂绳证件与咖啡。我们强展笑颜探讨那些无解命题——”何种资金与制度模式能提供稳定成功框架？””当代读者对艺术写作有何需求？”——以及对非营利综合体的宽泛批判。出版平台”六十英寸中心”联合创始人坦佩斯特·黑泽尔温和提醒：非营利机构的终极使命应是消除自身存在的必要性。尽管《艺术论文》以象征性让渡给黑泽尔的《CARLA》《波士顿艺术评论》等新刊的”负责任方式”收场，终结本身仍令人哀恸。
会议室外，城市艺术生态依然延续。与研讨会同期举行的亚特兰大艺术博览会人声鼎沸，洋溢着欢欣与自信。周六晚间在工业厂房改造的艺术空间”山羊农场”举办的第二届SITE艺术节，以沉浸装置、游戏与表演构建了一场古怪的艺术狂欢，暂时驱散研讨会的哀婉气氛。通往这场仅限一夜盛事的道路旁，汽车长龙与观众沿草地蜿蜒前行，开放酒吧与VIP休息室灯火通明。亮点包括：塞尔吉奥·苏亚雷斯基于前哥伦布时期球赛ōllamaliztli的装置——嵌在露天”画廊”残破砖墙的金属环与供参与者（多为儿童）投掷的橙色皮球；杰西卡·卡尔达斯以织物复现叙利亚三世纪遗迹帕尔米拉拱门；阿特穆斯·詹金斯与mikeflo的视听装置——DJ在投影的海景与西非伏都教徒赞贝托仪式舞蹈录像间打碟；亚特兰大合奏团”室内卡特尔”在幽蓝灯光仓库演绎的莫顿·费尔德曼木琴长笛钢琴曲。与三十位参展表演艺术家摩肩接踵之际（其中多为本地创作者），人群中难觅文化危机焦虑的痕迹。但与此同时，除却欢愉，这里似乎别无他物。当美国非营利艺术机构面临联邦资金削减与政治审查的存亡危机，这场商业节庆宛如一场喧闹的守灵宴。
阿亚娜·罗斯，《非我族类》2025年，布面油画，152×122厘米。摄影：沃克·班克森。致谢亚特兰大当代艺术中心
一幅描绘戴派对帽的孩童与两位成人围聚在蛋糕和美国国旗气球桌旁的画作
讽刺的是，通过宣告终结，《艺术论文》反从沃霍尔基金会、梅隆基金会、瓦格纳基金会及亚特兰大市长文化事务办公室等十余处获得善终资助。研讨会新颖前提引发的关注令人深思：非营利机构及其合作者是否该抛弃那套生存主义话术——即通过罗列危机强调资金需求，再用乌托邦愿景吸引资助者？此种修辞模式已渗入展览与创作，僵化其形式语言。例如在亚特兰大当代艺术中心的阿亚娜·罗斯个展《拯救神圣自我》中，诺曼·洛克威尔式写实风格巨幅油画《先知寓言（双联画）》（2025）呈现了多重危机交织：野火、火箭发射、车祸与黑人四口之家旁乱窜的母鸡。邻墙同样宏大的《你所见的恩典》（2025）则描绘黑皮肤女性携孩童在湖畔草地休憩的乌托邦图景。墙面印制的艺术家公开信呼吁观众”为美好留白”并”持续选择人民”。当问及对本地文化版图的看法，罗斯婉拒评论具体机构与议题，以研讨会式的辞令回应当地”各类艺术家、教育者、策展人、总监、收藏家/团体、观众、企业及机构”的感激。
展中有幅画作格格不入。《非我族类》（2025）描绘生日派对场景：蛋糕、印美国国旗与”USA”字母的金属膜气球、一群黑皮肤孩童与成人监护者蹙眉望向画外。派对众人要么代表美国，要么因装扮被刻板视为”非美国人”。这幅作品既呈现尖锐冲突，又弥漫不安的暧昧气息——这些特质在当下似乎正让位于生存的技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