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汉名臣冯唐这个人,是一个著名的苦情人,被后世普遍深深同情着。因为啥呢?四个字“怀才不遇”。
历史上的名家对冯唐的惋惜很多,咱们挑几个比较有名的供大家思考一下:
魏晋文学家左思:冯公岂不伟,白首不见招;唐代诗人王勃:冯唐易老,李广难封。宋朝政治家吕蒙正:李广有射虎之威,到老无封;冯唐有乘龙之才,一生不遇。
当然,这些名家惋惜之词最为耳熟能详的还是王勃在《滕王阁序》中写道的“冯唐易老,李广难封”。冯唐和李广是历史上著名的失意双人组。
那么,这背后究竟隐藏着怎么样的一段曲折历史呢?请诸君听我娓娓道来。
冯唐,西汉安陵(今陕西咸阳市西北)人。
乍一看,冯唐也还算是拥有首都户籍的京圈人。但是,咱们再仔细去看一看,冯唐的祖父是战国时赵国人,他的父亲移居到了代地。他们家是在汉朝建立之后才迁到安陵的。结合他们家这种迁移轨迹,他们家应该起点不会太高。秦汉之初,其实都是一个军功时代、是一个名将名臣时代,像冯唐这种没有大书一笔的家族,其实不会高贵到哪里去。结合后面的情况来看,他更像一个“政治犯”。
但冯唐也赶上了一个不错的人生际遇,因为刘邦建立大汉王朝之后,为了稳定统治秩序,特别推崇“以孝治国”。当然,刘邦之前的那些不孝行为,是没有人敢去顶风揭露的哈。要推行“孝治天下”,那就必须要推出一批孝道典范来作为正面形象大使呀,而冯唐当时正好是一个出了名的大孝子,所以就被举荐做了中郎署长。
其实有一说一,冯唐能以一介平民的身份突然被选拔为朝廷官员,运气还是不错的。被埋没一辈子的人,其实一直都很多很多。
此时的冯唐其实年龄应该不小了,按照汉武帝即位的时候他已经九十多岁了来推算,这个时候最起码也得50多岁了吧。一个50多岁才入仕成为一个小小的郎官,按道理来说,仕途基本上也就看到头了。
但是这种事情在西汉一朝真的还不好说,比如汉武帝时期的丞相公孙弘,那也是大器晚成的代表,60多岁才被朝廷征辟,中间还被辞退一次,但是人家就是能在最后几年干到百官之首丞相的位置。
汉文帝这个人有什么特点呢?那就是特别注重自己亲民形象的维护!当然他这么做也主要是想团结中底层的同志去冲击巨无霸军工集团。所以,有一次便巡视到了冯唐上班的地方。
大领导巡视基层不总得跟同志们亲切交谈一下,于是汉文帝便问冯唐:“老人家怎么现在还在做郎官?老家是哪里的?”冯唐只好如实回答。
这么一交流,汉文帝听说冯唐祖上是从代地搬过来的,而自己又当过代王,这怎么也算半个老乡了,于是就来了进一步交流的兴致,继续说:“我在代郡时,我的尚食监高祛多次和我谈到赵将李齐的才能,讲述了他在钜鹿城下作战的情形。现在我每次吃饭时,心里总会想起钜鹿之战时的李齐。老人家知道这个人吗?”
冯唐很会聊天,立马接过话茬说,李齐这个人确实还不错,但是比廉颇、李牧差远了。说句实在话,这话我也知道说,谁不知道名不见经传的李齐不如廉颇和李牧这样的名将呢?所以我们需要关注冯唐这么说的动机到底是什么?其实是把聊天按照自己的思路延续下去。
汉文帝本来只是走走过场,象征性地问问冯唐认不认识他们老家的名人,一见冯唐自己添加了这么多话引子在里面,就知道还有话要说,便很配合地追问一句“你凭什么认为李齐不如廉颇和李牧呢?”
冯唐解释道:“我的祖父在赵国时,担任过统率士兵的职务,和李牧有很好的交情。我父亲从前做过代相,和赵将李齐也过从甚密,所以能知道他们的为人。”冯唐这总算是找机会把自己的家庭背景讲出来了,自己不是等闲之辈,祖上跟赵国大佬都有交情,你应该相信我可以有能力当个更大的官。
汉文帝听完之后,高兴是高兴,但有可能一下没有反应过来,辜负了冯唐的一片苦心了。哎,你汉文帝也不想一想冯唐转这么大一个弯子跟你讲他祖上的荣光,目的何在呢?于是,汉文帝高兴完了之后又搁那哀怨上了,说自己怎么就得不到廉颇和李牧那样的名将,这样就不必对匈奴人一忍再忍了。
冯唐一见汉文帝不上道,直接再发大招了,一点也不给面子地对汉文帝说:“臣诚惶诚恐,我想陛下即使得到廉颇、李牧,也不会任用他们。”这话说实话已经相当打脸了,要是碰到后世曹操、朱元璋那样的主子,够冯唐死好几回了。
汉文帝虽然是出了名的好脾气,但被下属这么不给面子地硬怼,也生气地起身回宫了。但过了一段时间之后,觉得自己就这么生气地不打一声招呼地冷落了冯唐,这事传出去会显得自己很没气度,于是便再次召见了冯唐。
这次召见冯唐,应该场合的私密性应该更好一些,所以汉文帝也比较直接,开门见山地责备冯唐:“你为什么当众侮辱我?难道有些话就不能私下告诉我吗?”
这种问题对于老江湖冯唐来说,算不上什么很难的问题,赶紧谢罪,说自己是一个鄙陋之人,不懂得忌讳回避。实际上就是说自己是一个忠臣、直臣,不懂得讲话拐弯抹角、投其所好那一套呗。
这个事情其实到了这个程度,其实可以翻篇了也可以继续聊一下去。但是当时汉文帝正为匈奴人犯边的事情在发愁,所以便又一次询问冯唐:“您怎么知道我不能任用廉颇、李牧呢?”实际上就是想问问冯唐对他任用军事将领方面有什么好的意见。
这实际上就是冯唐的晋升机会嘛,只要回答得让汉文帝满意,升官不就是分分钟的事情吗?所以,冯唐立马就打起精神来认真作答,回答内容大致如下:
第一段:我听说古时候君王派遣将军时,跪下来推着车毂说,国门以内的事我决断,国门以外的事,由将军裁定。所有军队中因功封爵奖赏的事,都由将军在外决定,归来再奏报朝廷。这不是虚夸之言呀。我的祖父说,李牧在赵国边境统率军队时,把征收的税金自行用来犒赏部下。赏赐由将军在外决定,朝廷不从中干预。
这一段的核心意思是啥呢?是君王要尊重将领,要敢于给将领放权,不能随意干涉将领的军事指挥……也就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意思。
这种话听起来是那么个道理,但是要说有什么实质性的意义,其实也谈不上,相当于常识性的场面话吧!

第二段:君王交给他重认而要求他成功,所以李牧才能够充分发挥才智。派遣精选的兵车一千三百辆,善于骑射的士兵一万三千人,能够建树功勋的士兵十万人,因此能够在北面驱逐单于,大破东胡,消灭澹林,在西面抑制强秦,在南面支援韩、魏。这时,赵国几乎成为天下的霸主。后来恰逢赵王迁即位,他的母亲是卖唱的女子。他一即位,就听信郭开的谗言,最终杀了李牧,让颜聚取代他。因此军溃兵败,被秦人俘虏消灭。
这一段的核心意思是啥呢?是用李牧干出来的成绩去论证第一段的观点,也就是说君王要让军事将领放开手脚去发挥,军事将领才能充分地发挥能力。朝廷要是强行干涉,保准坏事。
这话其实也是比较片面的,也比较言过其实。比如冯唐说赵国当时几乎成为天下的霸主,那就是纯瞎扯,李牧登上历史舞台已经是在长平之战以后了,赵国已经半死不活的状态了,全靠李牧吊着一口气是真,但说李牧帮助赵国重新称霸天下,那是纯扯淡。也就是说,冯唐为了证实自己的观点,是会不惜夸大其词的。这其实也是古往今来大多数文人的通病。
第三段:如今我听说魏尚做云中郡郡守,他把军市上的税金全部用来犒赏士兵,还拿出个人的钱财,五天杀一次牛,宴请宾客、军吏、亲近左右,因此匈奴人远远躲开,不敢靠近云中郡的边关要塞。匈奴曾经入侵一次,魏尚率领军队出击,杀死很多敌军。
这一段的核心意思就是,通过历史和现实的结合对比,魏尚就是李牧那样的良将。
从冯唐列举魏尚的行事作风和屡立战功来看,咱们应该是可以认为冯唐的表达是没有什么太大问题的。
第四段:那些士兵都是一般人家的子弟,从村野来参军,哪里知道“尺籍”、“伍符”这些法令律例呢?他们只知道整天拼力作战,杀敌捕俘,到幕府报功,只要有一句话不合实际情况,法官就用法律制裁他们。应得的奖赏不能兑现,而法官却依法必究。我愚蠢地认为陛下的法令太严明,奖赏太轻,惩罚太重。况且云中郡郡守魏尚只犯了错报多杀敌六人的罪,陛下就把他交给法官,削夺他的爵位,判处一年的刑期。
这一段其实是冯唐这次应对的核心,因为他说汉文帝不懂得使用良将,最终是要有个合理解释吗?他的事实根据就是魏尚这么一位良将没有得到汉文帝的优待嘛!原因是什么?是汉文帝法太严、奖太轻、罚太重。
冯唐这番话有没有道理呢?要一分为二去看,冯唐这种思想其实是一把双刃剑。魏尚的部队都出现虚报军功的事情了,难道不该对魏尚进行处罚吗?况且汉文帝也没有把魏尚判处死刑,关他一年其实也不算太过分。从“法治”的角度来讲,汉文帝是没问题的。但是,从“人情”的角度来看,因为士兵的素质普遍较低,报错军功也是情有可原,所以不能小罪重罚。
这一段话咱们要多说几句,其实冯唐这段话背后反映的是大汉王朝的统治思想正在逐步由秦朝的法家思想向后面的儒家思想转型的历史大趋势。这一点大家应该要清晰把握。不然大家根本就不可能准确理解冯唐为什么能够得到汉文帝的认可,因为魏尚这种过失放在秦国和秦朝,就是要受到严厉制裁的。
最后两句其实是格式话语了,一句是总结自己为什么说汉文帝即使得到廉颇、李牧也是不能重用的。还有一句便是客套地向汉文帝告罪。
汉文帝听完冯唐的话之后,很是高兴。当天就让冯唐拿着汉节出使前去赦免魏尚,重新让他担任云中郡郡守,而任命冯唐作车骑都尉,掌管中尉和各郡国的车战之兵。
相当于冯唐这次进谏既拯救了云中郡守魏尚,也成就了自己,使自己获得了提拔和重用。
在后世,“持节云中”也成为渴望得到朝廷的重新启用的代名词。
关于冯唐在史书之中唯一详细记载的高光实际,汉朝的两位史学大咖司马迁和班固都相应给出了评价:
司马迁:张季之言长者,守法不阿意;冯公之论将率,有味哉!有味哉!语曰“不知其人,视其友”。二君之所称诵,可著廊庙。书曰“不偏不党,王道荡荡;不党不偏,王道便便”。张季、冯公近之矣。
班固:张释之之守法,冯唐之论将,汲黯之正直,郑当时之推士,不如是,亦何以成名哉?扬子以为孝文帝诎帝尊以信亚夫之军,曷为不能用颇、牧?彼将有激云尔。
个人是觉得班固的评价其实是要更为客观一点。其实这件事主要就是讲一个“法”与“情”之间的平衡问题,咱不支持呆板生硬地执法,但也绝不支持放任式以人情代替所有约束。其实历史上的汉文帝确实是一个比较有人情味的皇帝,班固先生也明确举例了,汉文帝在细柳营受到了周亚夫那样的强硬对待,都能对周亚夫委以重任,确实不是一个心胸狭窄的皇帝。冯唐张口就来地说他即便得到廉颇、李牧那样的名将也不会用,确实有点偏激了。平心而论,要是廉颇和李牧遇到的是汉文帝这样的君王,赵国是不可能亡得那么快的,他们自己的最终结局也会好得多的。
汉文帝后元七年(前157年),汉景帝即位,让冯唐去做楚国的丞相,不久被免职。这个职位其实已经极高了,所以不能说朝廷没有给冯唐当高官的机会。至于免职的原因不详,应该是跟汉景帝削藩引起的“七国之乱”有关系。因为找不到史料支撑,只能从时间上去推断,仅供参考吧!
汉武帝即位时,也是大量从民间征集贤良之士,当时已经九十多岁的冯唐再次获得了大家的举荐。但因为冯唐的年龄确实太高了,不太适合出来做官了,所以汉武帝便给他颁发了一个安慰奖,任用他的儿子冯遂做了郎官。平心而论,个人觉得汉武帝做得也够意思了。
就是这样的冯唐一生,被后世的文人写成了“冯唐易老”,成了“壮志难酬、怀才不遇”的著名标签。说句心里话,可能是我的理解力不够,我确实很难理解和接受。
其实我们仔细去看看冯唐的人生轨迹,可以说命运已经是对他足够友好了。
你冯唐一家子原本是赵国的高级官员,无论是反秦还是立汉,你们家都没有作出明确的贡献,刘邦建立大汉王朝之后,没给你封个一官半职不是很正常吗?
而且到了汉文帝时期,人家就因为你是个大孝子就破格提拔你当了一个郎官,这对其他人应该是可遇不可求的了吧?而且汉文帝还极度宽容、理性地听从了你一个小小郎官一些不敬之词,完了又再次对你进行破格提拔,怎么就对不住你了呢?
到了汉景帝时期,人家一上来就安排你去楚国当丞相,如果这都不叫重用,那什么叫重用?只是你后面被免职因为原因不详,所以会给人一点遐想空间罢了。
到了汉武帝时期,你冯唐虽然被举荐了,但90多岁的人了,确实不适合做官了。但是人家汉武帝为了尊重你被举荐了的这份荣耀,破格地把你儿子提拔成了郎官,虽然级别不高,对你也是够恩遇了吧!
所以,很多时候我一读到“冯唐易老”,就会感到很是莫名其妙。因为我确实读不到冯唐哪个地方就受委屈了!
但是有时候一想到有些文人特别善于利用文字游戏去放大一些与自身利益相关的负面情绪,内心也就释然了。冯唐虽然谈不上什么怀才不遇,但是历史之中确实有很多怀才不遇的人嘛,借“冯唐易老”这句话,把这种愤懑不甘之情表达出来,也是可以理解的吧。
我想对我的朋友们说,其实人生际遇是没有啥绝对应该或者绝对不应该的,求而不得,反求诸己吧。不要觉得什么名利地位是自己必然要得到的,这叫着相了,也叫偏激了。咱这一辈子见过很多韩信一样的人,他们的结局大多不是很好,真的很让人感慨和唏嘘。有时候,大家去想一想,你觉得你可以当总经理,也许你确实有这个才华,但这事是你一个人的主观愿望可以决定的吗?跟你同样有才华的人没有吗?
最后,一段话送给大家:得之我幸,不得我命。有些人、有些事、有些名、有些利,可以成为我们认为的应得的,但我们真的没有必要去认为那就是我们必须得到的。难道真的能因为你自己想出将入相却没有成功,就可以抱怨社会的不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