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书画中的留白，与佛家思想中的“空”，是否有渊源？
这是一个突发奇想的问题。
最近正好在看成庆教授的《人生解忧》，了解到佛家的一些理念，特别是“空”的思想。
“空”是无法用语言传达的，那么画可以吗？
就着这个思路，寻找画家，有缘碰到了明代画家董其昌《画禅室随笔》，结合朱良志所作《四天无遮：董其昌画的空相》，与大家一起分享董其昌绘画的“空”。
01
董其昌与“空”
董其昌（1555—1636），字玄宰，号思白、香光居士，华亭（今上海松江）人，万历十七年（1589）进士，历事三朝，官至南京礼部尚书。书法家、画家、鉴赏家，山水成一家之法，提出绘画“南北宗”学说，影响深远。
董其昌在其《画禅室随笔》中多次提及对 ‘空’ 的理解与追求。他认为，绘画不应仅仅是对自然物象的如实描绘，而应是画家内心境界的表达，是对 ‘空’ 之境的追寻。
佛家思想中的 ‘空’，并非是绝对的虚无，而是一种超越表象、洞察本质的智慧，即“无自性”，也就是一切事物没有不变的本质，无固定实相。一切依缘起而交互，变化流转。
如朱良志在《四天无遮：董其昌画的空相》所说，董其昌所推崇的艺术至高境界，没有主体，没有客体，没有观物之心，没有被观之物，物与我冥然合矣。不是将外物融入自己的心，而是消解其观物的心、映心的物。
02
董其昌画作中的“无相法门”
“无相法门” 源自佛教禅宗思想，核心是指超越对一切外在形相（色、声、香、味、触、法等）的执着，体认万法本无固定实相的 “空性” 本质。
在艺术领域，董其昌将这一禅宗理念引入绘画理论，提出 “无相法门” 作为文人画的审美追求。
他认为，绘画不应局限于对物象的逼真描摹（“拘于形相”），而应通过笔墨的简淡、虚灵（如淡墨、留白、写意），传达超越具体形态的精神意境。
例如，他的山水画作常以疏简的线条、淡远的构图营造 “空灵” 之境，追求 “画中无物，物中有意”，使看画的人在 “无相”（留白） 的笔墨形式中体悟宇宙与心灵的交融。
（一）《秋兴八景图》
董其昌 《秋兴八景图》
上海博物馆藏
《秋兴八景图》是董其昌的代表作之一，这幅画作以秋天的景色为题材，却没有着重描绘秋天的萧瑟与凄凉，而是通过简洁的笔墨和淡雅的色彩，营造出一种空灵淡远的意境。
画面中，山峦起伏，树木稀疏，江水辽阔，天空明净。画家运用大量的留白，让看画的人感受到一种空旷，仿佛世间万物都在这 ‘空’ 中融为一体。这种 ‘空’ 不是简单的空白，仿佛是画家内心对秋天的独特感悟，并因看画的人而交互联系。
（二）《山水册》
董其昌 《仿古山水册》其一
上海博物馆藏
董其昌的山水册，没有繁琐的细节描绘，却能让观者感受到山水的神韵与气质，感受到一种山水的质感与空间感。这种简淡的笔墨风格，摒弃了外在的浮华纷扰，直接展现出自然的本质与内在的美。
看到这留白，内心仿佛泛起了“缘起”的涟漪。
（三）《遥峰泼翠图轴》
董其昌 《遥峰泼翠图轴》
上海博物馆藏
以 “泼翠” 为题，却未直接描绘绿色，而是通过墨色的层次变化，引发看画的人对 “翠色” 的联想。
画面中部大片空白未着一笔，却通过上下墨色的对比形成视觉冲击。这种留白并非对现实空间的省略，而是他刻意营造的 “无画处皆成妙境”：空白既承载了江水的流动性，又暗示了天地的苍茫感，成为看画的人心灵驰骋的 “虚灵空间”，给人无限遐想。
03
‘无相法门’ 对中国文人画的影响
在董其昌之后，许多文人画家都受到他的影响，纷纷将 ‘空’ 的思想融入自己的创作之中。
1 八大山人与《孤禽图》
八大山人（朱耷，明末清初）的作品以 ‘怪诞空灵’ 著称。
八大山人 《孤禽图》
百度图片
画面中，仅在中下方绘有一只水禽，形象洗练，造型夸张，鸟的眼睛一圈一点，眼珠顶着眼圈，呈现出一副白眼向天的神情，禽鸟一足立地，一足悬，缩颈，拱背，尽显既受欺又不屈、傲兀不群的情态。
背景大片留白，不着一笔一墨，却仿佛让人感受到无尽的空间，给观者留下了极大的想象余地。
2 黄宾虹与 《黄山汤口》
即便到了近现代，董其昌的 ‘空相’ 思想仍在延续。
黄宾虹的《黄山汤口》（1955 年，中国国家博物馆藏）以 “计白当黑” 之法，将董其昌 “无相法门” 中的 “空” 推向极致辩证之境。
黄宾虹 《黄山汤口》
中国国家博物馆藏
画面以焦墨、浓墨层层积染黄山山体，呈现黑密厚重的 “墨海”，却在峰峦间隙、溪流路径与屋舍轮廓处大胆留白，使虚白成为穿透墨色的 “气眼”！例如，左下角茅亭的空白与周围密不透风的墨色形成张力，中部云气般的留白如呼吸通道贯通画面，让密实的笔墨因 “空” 而显灵动。
虚白处既非空洞，亦非写实的烟云，而是承载心灵自由的精神场域，恰似禅宗 “真空妙有” 的视觉化。
结语
‘空’ 是一种境界，是一种智慧，也是中国文人画的灵魂所在。
董其昌的 ‘无相法门’，让我们看到了中国文人画中佛家思想的深刻体现，也让我们感受到了中国传统文化的博大精深。
欣赏董其昌的画作，感受其中的 ‘空’ 之境，或许能够让我们的心灵得到一丝宁静，让我们更加深刻地理解中国传统文化的魅力。
董其昌 《仿米家山水图轴》
无锡博物院藏
董其昌 《云藏雨散图轴》
香港虚白斋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