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简介：子抗，湖南人，现居广东，著有小说剧本等，曾数次获奖，出版有小说《永恒》。他把一般所谓新诗称为“散句”。
散句：在北美的晴空下
—–2019美国纪行
文/ZK
1）石头的旗帜
（美国纪行之一。2019-5-15，波士顿，波士顿广场。）
五月，我到达五月花
靠岸的地方，一个国家的原点。
很多人以前来过，很多人
本来就在这里。
但他们不是我——不是我
本人。
此刻，我本人
正身在异国，在远方，
在树木葱茏的查尔斯河畔，
吹着五月的风。
空气是湿润的，草是绿的。
我巡视一个个
精致的白色小窗户，红砖墙，白色线脚，
新英格兰古典建筑韵律。
我散乱的脚步跟着一条隐约的线索，
小小的圆形黄铜铭牌，
从古希腊雅典走到18世纪的费城。
我在波士顿中心公园大草坪里，
坐在木头椅子上晒太阳，
沉思默想很久，喝水，抽烟，看人。
后来我爬上山坡，仰视
圆柱顶上那个擎着旗帜的民兵。
两百多年了，这面旗帜还是崭新的，
像刚砸开的石头一样干净。
两百多年了，这面石头的旗帜
仍然在无限鲜明的蓝色中
自由飘动。
2）不认识的树
（美国纪行之二。2019-5-16，波士顿，民宿。）
我很早醒来，在木头阳台上喝茶。
初夏。晨风很猛。
一阵风吹翻满园子的树叶，暴露出
灰白色的叶背，
吹断雀鸟早晨的叫声。
普通的树，我肯定见过，
只是不知道名字。
这些露出毛茸茸叶背的树叶，就像
地球背面——这些普通人，
就像我忽然想起的
地球背面——那些普通人。
一阵空虚袭来，
我像突然卸去重压的柱子。
3）白玉的宫殿
（美国纪行之三。2019-5-20，华盛顿DC，国会大厦。）
在北美五月灿烂的晴空下，
在无限空阔的视野里，
你这座洁白晶莹的民主圣殿，
宏伟的穹顶光辉熠熠。
我花了二百四十三年时间，
从遥远的东方来到这里。
我仰视你这座白玉雕成的宫殿，
看白云在穹顶上空推移。
斗转星移，万千星辰陨落，
风流云散，无数王朝变易，
只有你，永远在晴空下屹立。
你这个华美典雅的脆薄的蛋壳，
姿态沉稳，君临着四面八方，
在你周围，荒野和群山悄然涌起。
4）在白房子外面
（美国纪行之四。2019-5-21，华盛顿DC，白宫。）
我在白宫外面耐心等着。
准备随时掏出
那把
半尺长，黑光闪闪的
华为手机。
方尖碑。一把高高的刺刀
直刺天空，
守卫着平躺在地面上的
这座低矮的白房子。
5）关于马里兰
（美国纪行之五。2019-5-22，从华盛顿到纽约的大巴车上。）
从记忆库中，我快速扫描
有关马里兰的一切。
什么都没有。
除了X档案和斯考莉探员。
（还有我们群里的女诗人贺锐）
这片地图一片空白，而我正脚踏实地
踩在这片松软的土地上。
道路两边连绵不断的树木。
我想看见一个村庄。
没有。五月的墨绿色没有给我留一个缺口。
只有一次，一个农场，
大片平缓的坡地，
呈现出全世界所有乡村相同的宁静。
后来我们来到一座小镇，一个车站。
休息十五分钟。
我在厕所旁边的空地上抽了一根烟，
若无其事像是马里兰本地人。
6）丢失的诗集
（美国纪行之六。2019-5-22，华盛顿到纽约的车上。）
我把一本《美国现代诗选》
上册，赵毅衡翻译的
沾染着八十年代青春的污迹
遗失在华盛顿的民宿旅馆
转换成黑铁铸成的
整整齐齐的方块字秦军方阵
以一种异化的格式
诗回到它出生的地方
7）纽约，纽约
（美国纪行之七。2019-5-23，纽约，第六大道。）
在海的尖端
曼哈顿
这些争先恐后向高空生长的密集的
方形柱子
把我遗弃在黑暗阴冷的谷底
我以一个游客标准的乡巴佬姿态
东张西望
仰视二十世纪伟业与苦难的垂直刻度
钢铁和玻璃攀爬天空的野心
闪光的一切
水晶
钻石
拜物教光辉的圣殿
帝国大厦
摩天楼顶落日纯金的反光
8）自由女神
（2019-5-25，纽约港，自由女神岛。）
从前，船上多少双眼睛，远远地……
当你还只是海面视平线上
一个隐约纤细的淡灰色影子。
最后，赫然，三十层楼高，
你这位健壮的青铜女神，
我终于来到你的脚下，仰视你的脸
却遥远得不可触摸。自由，你的
火炬或许终将熄灭，
海平面上升，淹没你的头顶，
但你的手臂仍然会倔强地伸出水面，
高擎着冰冷的死火，
昭示在水底发光的史前文明。
9）不能去俄克拉荷马
（美国纪行之九。2019年5月。）
很遗憾我不能去俄克拉荷马
那个宽广的省份。
中南部农业州，平坦广阔，
有大片麦田，高高的石油井架，
龙卷风，鹰，印第安羽毛。
我想见见那个五十多岁的女士，
她退休了才来读大学，她吹单簧管，
她搂着我女儿就像她自己的女儿。
我想感谢那个美少女，
她有一个CIA爷爷，
她把星球大战卡通玩具寄到中国。
还有同寝室的女同学，
佛罗里达来的，家境贫寒，
没有足够的钱支付回家的油费。
我早就认识了美国，
从没去过的俄克拉荷马开始。
其实我已经去过你那里，
我可以触摸公路边路肩上的沙土。
谢谢你，一望无际的
金黄色俄克拉荷马。
我女儿只是去了一趟平原省，
遇见了一些普通的好人。
10）对视：在暗面
（美国纪行之十。2019-5-31）
越过时差，海耸起的黑色山脊
我与另一个时空对视
期望验证或者否认三百年的眼睛
浮浅的光影碎片背后的经纬
心与物，道与器，体与用
浅淡的山水画与凹凸的裸体雕塑
竹子与钢铁的异与同
在那边，在星球的暗面
我与同样蓝灰色调的风景沉默地相对
同样的草，树和风
河流，平原，从高空俯视的休耕地
让人迷惑的淡雅色调的拼图
薄裙似的清凉愉悦的早晨
以及迟缓苍老的暮色
都一样。连忧虑也都是苍白的
也许有一点点不同
只有一点点不同
微不足道的一点点不同
可能只涉及几个词
有关白与黑，人与兽，自由与奴役
昨天与明天的细微定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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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编：楚 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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