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木将军读哲学之“读点中国哲学”之十一
前言：
自孔子死后至孟子、荀子出世之前，其间经历二百多年时间，在这二百多年期间，儒家共有八大派之学说行于世。关于这一点，韩非子的《显学篇》中有明确的记述：“自孔子之死也，有子张之儒，有子思之儒，有颜氏之儒，有孟氏之儒，有漆雕氏之儒，有仲良氏之儒，有孙氏（即荀卿）之儒，有乐正氏之儒。”孔门儒学正传的一派，是以子夏、子游、曾子等人为代表。孔门儒学正传的学说主要有两大观念：一个是“孝”，另一个是“礼”。至此之后，“孝”和“礼”渐成中国社会的两大行为规范和为人处世的准则，对中国人集体人格的形成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从此篇开始共用三篇讲述这个话题。
一、关于“孝”的哲学
在孔子本人的学说中不是没有说到孝道，只是不如曾子说得透彻圆满。曾子在《礼记·祭义》中说：“孝有三：大孝尊亲，其次弗辱，其次能养。”
何为“尊亲”？可从两个方面理解。第一，尊亲是增高自己的人格。如《孝经》中说的“立身行道，扬名于后世，以显父母。”第二，尊亲也是增高父母的人格，“先意承志，谕父母于道。”《孝经》中另外还说到：“人之行莫大于孝，孝莫大于严父，严父莫大于配天。”
何为“弗辱”？第一，即是《孝经》中所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还如《祭义》中说的“父母全而生子，子全而归之。”第二，是不敢玷辱父母传与我的人格。曾子在《祭义》中说：“身也者，父母之遗体也。行父母之遗体，敢不敬乎？居外不庄，非孝也。事君不忠，非孝也。莅官不敬，非孝也。朋友不信，非孝也。战陈无勇，非孝也。五者不遂，殃及其亲，敢不敬乎？”
何为“能养”?关于能养，孔子曾经在《论语》中说过：“今之孝者，是谓能养。至于犬马，皆能有养。不敬，何以别乎？”“事父母几谏。见志不从，又敬不违，劳而不怨。”这都是精神的养亲之道。而后来的孔门子弟，只是在养字上用力，造出了许多繁文缛礼来，过于刻板，失去了孝的真意了。
孔子的人生哲学是伦理的，虽注重“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夫夫、妇妇”，却并不曾用“孝”去包括一切伦理。到了他的正门弟子这里，以为人伦之中独有父子一伦最为亲切，格外重视父子这一人伦。如《孝经》中所说：“父子之道，天性也。故不爱其亲而爱他人者，谓之悖德。不敬其亲而敬他人者，谓之悖礼。”
孔门论仁，最重“亲亲之杀”，最重“推恩”。认为孝悌是为仁之本，把一切伦理都包括在“孝”字之内。不是说你做人，要尽人道，而是说你要做一个孝子，而应该怎样去做。这点区别在人生哲学上非常重要。在孔子那里，虽注重个人的伦理关系，但他同时又提出一个“仁”字，要人尽人道，做一个“成人”。“居处恭，执事敬，与人忠”是在讲仁，是讲人要尽做一个“成人”的道理。而“孝”的人生哲学便不同了，几乎不承认个人的存在。我并不是我，我不过是我的父母的儿子。故说“身也者，父母之遗体也。”“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是你要怎样怎样，而是“你父母的儿子”要如何如何。
孔子之后的孔门学说把“仁的人生哲学”发展到“孝的人生哲学”，将孔子提出的人要尽“仁”道，要人做一个“人”推到人要尽“孝”道，要人做一个“儿子”，把个人埋没在家庭伦理之中。“事亲者，居上不骄，为下不乱，在丑不争。”“爱亲者不敢恶于人，敬亲者不敢慢于人。”时时、处处、事事都要先想到自己的身份是“儿子”，一切以“孝”为先。
二、关于“孝的宗教”
大凡人类正常的宗教都是要人行善去恶的，但又怕人不肯行善而为恶，故造出一种人生行为的监督者，或是上帝、或是神灵，亦或鬼神，用来做人生道德裁制的执行者。孔子是不信鬼神的，孔门弟子也大都不信鬼神，所以孔门不用凭空制造出来的上帝或者鬼神来做为人生的裁制力。但人生道德的监督总是不可少的，于是想到父子天性上去。孔门之人认为五伦之中父子的亲谊最厚，人人若能时时刻刻想着父母，时时刻刻惟恐对不住父母，便决不致于做出玷辱父母的行为了。所以儒家所言的父母便有和别的宗教的上帝鬼神一样，有裁制或者鼓励人生行为的效能。人若能一举手投足、一出言做事，都不敢忘了父母，他的父母便是他的上帝鬼神了，他的孝道便成了他的宗教。
儒家又恐怕人死了父母，便把父母忘了，所以想出种种丧葬祭祀的仪节出来，使人永久纪念着父母。儒家把亲丧的时节看得极为重要，并利用这个时节的心理，使人永久纪念着父母。关于儒家的丧礼，要求孝子死了父母，须要“居于倚庐，寝苫枕块，哭泣无数，服勤三年，身病体羸，扶而后能起，杖而后能行。”三年之丧，是儒家所创而并非古礼。至于儒家说尧死时三载如丧考妣，商高宗三年不言，以及孟子所说“三年之丧，三代共之”，只是儒家托古改制的伎俩。
祭祀是补助丧礼的方法。三年之丧虽久，究竟有完了的时候。于是又创出以时祭祀之法，使人时时纪念着父母祖宗。关于祭祀的精义及祭祀时的心理，《祭义》中如是说：“斋之日，思其居处，思其笑语，思其志意，思其所乐，思其所嗜。斋三日乃见其所为斋者。祭之日，入室，僾然（ài仿佛，隐约）必有见乎其位。周还出户，肃然必有闻乎其容声。出户而听，忾然（kài感慨，叹息）必有闻乎其叹息之声。”这俨然就是一种宗教了。
儒家不是不深信鬼神吗？何以要如此深信祭祀呢？儒家虽不深信鬼神，却情愿自己造出鬼神来崇拜。孔子说：“未知生，焉知死。”同时，他却又说：“祭如在，祭神如神在。”这个“如”字就是儒家的宗教心理学了。祭神的人，斋了三日，每日凝神思念所祭之人，后来自然会“见其所为斋者”而见神见鬼。如《中庸》中所说“洋洋乎如在其上，如在其左右。”
那儒家为什么情愿自己造出鬼神来崇拜呢？这要从儒家的经典中去找寻。《论语》中说“慎终追远，民德归厚矣。”“君子笃于亲，则民兴于仁。”一切丧葬祭祀的礼节，千头万绪，只是“慎终追远”这四个字，只是要“民德归厚”，只是要“民兴于仁”。这就是儒家“孝的宗教”。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