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的手指在冬眠舱指纹锁上停留了十七秒。
舱门内侧贴着张泛黄的拍立得,六岁的小星晚正冲着镜头做鬼脸。照片边缘的计算公式早已被摩挲得模糊不清,那是丈夫临终前推导的时间膨胀系数——当逐光号以0.9倍光速驶向半人马座α,地球上的时间流速将是飞船的2.29倍。
“林教授,星火计划所有冬眠者已完成唤醒程序。”AI的声音让舱内氮雾微微震颤,“您还有四十八小时处理私人物品。”
我握紧胸前的基因项链,十二万组人类胚胎正在水晶容器里沉睡。透过观测窗望去,地球像颗蒙尘的蓝宝石,正在猎户座旋臂边缘缓缓黯淡。
二
第四次苏醒时,船舱里飘着槐花香。
全息投影仪自动启动,二十岁的星晚站在老宅紫藤架下,学士服袖口沾着培养液。“妈妈,我考上基因工程系了。”她举起试管,淡金色液体中悬浮着硅基菌落,“您说过生命会自己找到出路…”
警报声突然炸响,培养舱压力值疯狂飙升。我跌跌撞撞扑向控制台,看见地球联邦的红色警报在屏幕中央闪烁。那些硅基微生物正在吞噬合金舱壁,像一场银色的雪崩。
“立即执行灭菌程序!”我嘶吼着输入密码,眼泪滴在键盘上凝结成冰晶。当激光扫过培养舱时,星晚的笑容在强光中碎成像素尘埃。
三
青鸟星的大气层泛着珍珠母光泽。

登陆艇穿透云层时,我看到了那些发光山脉。不是岩石,而是高达千米的硅化巨树,树干上流淌着液态石英脉络。基因检测仪突然发出蜂鸣,树皮样本显示着熟悉的基因剪接痕迹。
“妈妈,这是用您最爱的银杏改造的。”全息投影从树干中浮现,穿白大褂的星晚鬓角已有霜色,“它们的光合作用能分解甲烷,树液可以修复臭氧层。”
我踉跄着跪在紫色苔原上,掌心传来温热的搏动。荧光苔藓顺着指缝生长,在空中织出DNA双螺旋。那些光斑渐渐聚合成星晚的模样,她怀中抱着个沉睡的婴儿。
“四百年足够让信使RNA穿越星河。”她的幻影亲吻婴儿额头,“这是用我们母女基因培育的新人类,能在120℃高温下存活…”
四
培养舱在巨树根部缓缓开启。
淡金色胚胎悬浮在液态甲烷中,睫毛上结着水晶霜花。监测屏显示她的线粒体带着我的遗传标记,而DNA第四对碱基呈现奇异的硅化结构。当第一缕恒星光照进树洞,胚胎突然睁开眼睛。
荧光苔藓开始集体鸣唱,那是星晚三岁时我教她的童谣。巨树年轮亮起层层光晕,四百年前的地球晚风穿过量子通讯通道,轻轻掀起新生儿的襁褓。
我按下基因项链的释放键,十二万组胚胎顺着树脉流向整个大陆。在他们淡金色的虹膜里,我看到了丈夫演算公式时的专注,星晚调试显微镜时的狡黠,以及自己凝视地球时的泪光。
青鸟星的黎明降临了,硅化森林正在褪去夜衣。新生儿的啼哭中,无数荧光孢子腾空而起,载着人类文明的遗传诗篇,飘向散发着槐花香的云层深处。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