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沈周铺开宣纸,提起饱蘸石青石绿的毛笔时,连最熟悉他的弟子也感到意外——这位素来以水墨写意见长的江南文人,为何突然执起了如此明艳的颜料?

     答案藏在画中落款的角落:“成化甲辰”。那一年,是1484年,沈周五十七岁。他刚刚送别了相伴半生的发妻,苏州的春色都染上了一层灰。

     《蜀山秦树图》并非寻常山水,那是沈周在至暗时刻的自我疗愈。青绿山水在明初文人眼中本属“艳俗”,但沈周需要一场浓烈的色彩,去覆盖生命中那片突如其来的苍白。

(请横屏欣赏)

57岁那年,沈周用最艳的颜色画最痛的心事

     画中,蜀地峻岭与关中古树被浓缩于一纸天地。他未踏足蜀秦,却借画中奇峰险水,排遣胸中块垒。那满纸青绿,是生命意志的无声呐喊,是他在孤寂深渊里为自己点亮的灯。

     青绿山水本是唐宋宫廷旧梦,沈周却将其化入自家后院。他不用金粉堆砌富贵,而以文人笔墨为骨——山石轮廓中锋写就,内里辅以恰到好处的皴擦。石青石绿层层积染,却不掩山岩肌理,颜料堆叠处,反透出纸背的呼吸感。

     他笔下山川有筋骨,亦存血肉。近景古树如盘龙虬曲,墨线勾勒后罩染汁绿,枝叶间似有风过。远峰以石青薄罩,峰顶留白如雪,在浓重底色中跳脱而出。那些看似随意的苔点,实则是他枯笔飞白,似叹息轻点于苍茫山色间。

     沈周晚年变法,将文人画的清逸与院体画的精工悄然糅合。他一面承袭南宋李唐、刘松年的细致传统,一面又用文人笔意赋予青绿山水新的灵魂。**当内心痛到极致,有人沉默,有人呐喊,沈周却选择把伤口化为山河,在颜料深处重塑一个更辽阔的自己。**

     《蜀山秦树图》三易其稿方成。沈周在色彩中跋涉,在笔锋里突围,终寻得与命运和解的姿态。画中青绿愈亮,愈照见他心路之曲折。

     晚年沈周曾题诗道:“老眼还清白,吾生寄汗青。”那些最沉痛的经历,终被他酿成了艺术里的光。人生至暗时刻,有人沉沦于阴影,有人却在心底种出了整片森林。

     当命运投来巨石,有人看见深渊,沈周却看见了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