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静坐在空荡荡的客厅里。
已经三天了。
空气里还残留着那天饭菜的味道,一点点咸香,一点点油腻。就是这个味道,她熟悉了几十年,为丈夫张伟准备了几十年。
桌上,他用过的碗筷还摆在那里,她没舍得收。她总觉得,一收走,这个家里属于他的最后一点痕迹就彻底消失了。
那天中午,一切都和往常一样。
她做了他最爱吃的红烧肉,肥瘦相间,用冰糖炒了漂亮的糖色。旁边配了一碟自家腌的酱黄瓜,解腻,下饭。电饭煲里是新蒸的白米饭,冒着热气。
张伟胃口很好,一连吃了两大碗。
他还笑着说:“还是你做的饭好吃,外面的馆子总觉得差了点意思。”
她当时心里是高兴的。能看着家人把自己做的饭菜吃得干干净净,是一种很朴素的满足感。
饭后,张伟靠在沙发上看电视,她去厨房洗碗。水流声哗哗地响,盖过了一切。直到她擦干手走出来,才发现不对劲。
他倒在沙发边,脸色发紫,呼吸已经非常微弱。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后面的事情,像一场混乱的梦。救护车的鸣笛声,医院里冰冷的白色,医生办公室里沉重的寂静。
医生姓李,是个很温和的中年人。他没有说太多复杂的医学术语,只是轻声问她:“他平时的饮食,是不是偏咸,偏油?”
陈静点点头,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是……他口重,喜欢吃点咸菜、腊肉。觉得这样才有味道。”
李医生递给她一张纸巾,叹了口气。
“问题,就出在这里。”
他解释说,很多家庭都觉得“家常便饭”是最安全的。但我们所谓的“家常”,往往隐藏着巨大的健康风险。
就拿那盘红烧肉来说。为了追求口感,大量的油和糖是免不了的。这些东西进入身体,会立刻让血液变得粘稠,给心脏泵血带来巨大的负担。
还有那碟酱黄瓜。自己腌的,感觉干净卫生。可为了防腐和入味,盐的用量远远超过了身体一天所需的标准。大量的钠,会让血管壁的压力瞬间增高。
这就像给一根老化的水管持续加压。
再加上两大碗精细的白米饭,它们会迅速转化为糖分,冲击着身体的代谢系统。
李医生说,单独看任何一样,可能问题不大。可当高盐、高油、高糖这三样东西,在一顿饭里集中地、大量地进入一个中年人的身体……
尤其是在饭后。
身体的大部分血液都涌向胃肠去帮助消化,心脏和大脑的供血会相对减少。这时候,粘稠的血液和高压的血管,就构成了一个极其危险的组合。
任何一个脆弱的点,都可能瞬间崩溃。
张伟的血管,就在那个午后,崩溃了。

李医生告诉陈静,他每天都能在急诊室见到类似的病人。他们中的很多人,倒下前没有任何明显的征兆。他们不认为自己吃得有问题,因为他们吃了几十年,他们的父辈也是这么吃的。
这是一种代代相传的饮食习惯,一种根深蒂固的“美味”观念。
我们总把“吃好点”和“多吃肉、吃油水大的”划上等号。逢年过节,更是要把一桌子菜做得油光锃亮,才觉得是对生活、对家人的尊重。
我们忽略了时代的变化。
我们的祖辈,需要大量的能量去应对繁重的体力劳动。而现在,我们大多数人久坐不动,身体根本消耗不掉那么多的脂肪和糖分。
那些多余的能量,没有消失。它们日复一日地堆积在我们的血管里,附着在我们的脏器上。
它们在沉默中,慢慢侵蚀着我们的健康。
李医生说,他最担心的,还不是这些食物本身。而是我们对这些食物“习以为常”的态度。
我们警惕地沟油,警惕食品添加剂,却对自家厨房里那勺盐、那勺糖、那块肥肉放松了警惕。
我们以为爱家人,就是给他们做最“够味”的饭菜。
却不知道,这种爱,有时候会变成一种缓慢的伤害。
他最后说:“真正的健康,不是去吃什么昂贵的保健品。而是回到厨房,重新审视我们每天都在用的油、盐、糖。把口味调得淡一点,再淡一点。把烹饪方式变得简单一点,再简单一点。”
“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这需要改变几十年的习惯。很难,但必须要做。”
陈静从医院回来后,在厨房里站了很久。
她看着灶台上的油瓶,柜子里的盐罐,冰箱里没吃完的腊肉。这些都是她生活里最熟悉的东西。
她想起了张伟吃饭时满足的笑容。
也想起了他在医院里,身上插满管子的样子。
两种画面交织在一起,刺得她心脏一阵阵地疼。
她走过去,把那碟吃剩的酱黄瓜倒进了垃圾桶。然后,她打开冰箱,拿出了里面的腊肉和肥肠,也一起扔了进去。
做这些的时候,她的手一直在抖。
这不仅仅是扔掉几样食物。
这是在告别一种生活方式,告别一种她曾经以为是“爱”的表达方式。
夜深了。
陈静从冰箱里拿出一个番茄,一个鸡蛋。
她想,明天早晨,就做一碗清淡的番茄鸡蛋面吧。
不放那么多油,也不放那么多盐。
就尝尝食物本身的味道。
也许,这才是生活本该有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