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精选

亲历50年前豫南特大洪灾(上）

不忍开启往事，却又无法忘记。

——笔者

五十年前（1975年）的8月8日，农历七月初二这天，本该是吉祥的日子，然而，在豫南却发生了堪称二十世纪世界上最大的自然灾害，最惨烈的水库垮坝惨剧。

我作为部队抗洪抢险的一员，对那场特大洪灾刻骨铭心。

超强台风引发水库溃坝

建军节，部队照常训练备战。当时的口号是：深挖洞，广集粮，随时准备歼灭入侵之敌。

8月3日，来自太平洋的超强台风从福建登陆，以罕见的风力携水量，越江西、穿过湖南后转向，北渡长江入河南，在驻马店与南下的冷空气遭遇。受桐柏山、伏牛山组成的“喇叭口”地形抬升，引发史上千年一遇，罕见的狂风骤雨。

4日上午，桐柏毛集坦克团营区，霎时电闪雷鸣，白昼如同黑夜，狂风暴雨势不可当席卷而至。接连几天，雨势罕见凶猛。房檐水泻如帘，新建的营房屋顶也漏雨了。门窗关严实难挡雨水往屋里灌。毛集河水超过历史最高水位,隐约感到不详迫近。

8月 8日凌晨，驻马店洪河上游的石漫滩水库与汝河源头的板桥水库先后溃坝。

猝然间，沟壑横溢，翻江倒海，驻马店地区瞬变一片汪洋。300多万群众被困洪水中，2.6万人遇难，直接受灾人数超千万。纵贯我国南北大动脉——京广铁路冲垮了102公里，中断运行16天，影响运输长达46天。

部队火急奔赴灾区

灾情就是命令。提前投入抗洪的是豫南驻军，坦克11师、炮二师、陆61师和舟桥部队等。军民携手与洪魔殊死搏斗，及时排险，才保住了宿鸭湖、薄山两座大型水库及其他水库的安全。

9日起，全国各地，各大军区，铁道兵，北海舰队，东海舰队，陆军11军、12军、13军，舟山海军，空25师、空降44师等数万军人奉命开赴灾区抗洪救灾。

坦克44团一营、二营，闻令连夜奔赴灾区上游抢修道路。我坦克一连挤乘一辆解放卡车前往。如果走现在陕沪高速，也就100公里路程。当年需要绕行，道路损毁严重，时有阵雨，开进艰难。我们边清理路障、边开辟临时通道。

傍晚，我们终于到达距驻马店西约40公里，板桥水库下游的交通咽喉—-汝河大桥。该桥是钢筋水泥浇铸的三拱桥。凶猛的洪水把长长的引桥悉数卷走。三拱主桥孤零零立于河水中央，这条省道被拦腰截断。

空旷的原野，一眼望去，建筑物荡然无存。搜寻不到一个村，一间房，一颗树，一根电杆。肥沃的熟土被凶猛的洪水冲涮尽光，留下类似丹霞岩石般地貌和白花花没有开垦的硬土层，大大小小的水坑，及坑坑凹凹的淤泥。村民的磨盘、石磙都不见了，用掘地三尺形容不为过。沙河店较坚固的供销社，砖混结构的粮店等悉数卷走。

眼前，惨不忍睹的惨状，是令人毛骨悚然的残酷，是惨绝人寰的恐怖。

着实让人领教了，什么叫洪水无情。我不由从压抑的心里发出惊叹 ：人类在自然灾害面前是何等的渺小！

零星的灾民暂聚于地势稍高点的土台，等待空投食物。洪魔把他们与外界隔绝。他们既要承受失去亲人、失去家园的痛苦，还要忍受酷热，饥饿等多重折磨。当看到有军人前来抢修道路时，三三两两赶来，一双双无助的眼神远远看着，也没语言交流。有的小伙子当时还赤条条浑身没衣服穿。此时，任何语言都难以表达我们愧疚心情。我们深知，拿什么话语去安慰他们都是苍白的，唯有付诸行动！

来时，一台解放卡车装载的主要是稻草编织袋，仅携带了有限的随身物品。我们把—-能捐的衣物，给受灾群众应急。

尽快打通生命通道，帮助灾区群众度过难关。此时，多么需要台推土机呀？一个坦克连也就40多人，仅凭带去的几把铁锹和草袋，全靠铁锹挖，肩肩膀扛，修复被洪水冲毁的的引桥，难度超越想象。“屋漏偏逢连阴雨，”那几天灾区的天气像孙猴子的脸，说变就变。雨，像震后余震，一阵一阵。

百斤重的沙袋扛的扛，抬的抬。“秋老虎天气” 雨一停太阳依然炙热。战友们的肩上、背上也不知磨破了几层皮，往外沁血。手上、脚底磨出了血泡，血泡里又灌进了大小不一的泥沙。血泡里泥沙被血水浸染，大家全然不顾。苦累咱不怕，怕的是因阵雨过后，地面湿滑，增添抢修难度，延误抢修进度。随着路基延长抬高，坡度越来越陡，取沙土的距离也越来越远。百斤重的沙袋扛肩上，由河滩爬泥泞的陡坡，往引桥上扛，有的战友扛到后，草袋上还沾着血迹呢。踩踏过的脚印里不时留有血印。战友们个个累得像泥猴似的，碰面相互默默鼓励。

平素常，如果鞋里进粒沙子，准难受得走不了路。更何况一双胶鞋没干过，脚丫泡白了，脚底满是血泡。没有点玩命的劲儿，没有对受灾群众的一腔真情，无论如何也是做不到的。

人在紧要关头，潜能是无限的。我们从营区出来后，三天两夜连轴转，战友们顾不上犯困，渴了，饿了，就喝口绿豆米汤。没谁规定几天完成任务，大家却一门心思争分夺秒，加快进度！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受灾群众受煎熬吧？

原野的空气里，水坑里，散发出刺鼻难闻的气味。所谓饮用水，是在水坑旁挖个小坑，靠天然过滤后放几粒漂白粉晶片“消毒”。喝水时，还辣喉咙呢。

一次偶遇尸体，我悄悄拿铁锹铲土掩埋，让逝者体面安息。一老兵瞧见了说我憨大胆。我那时体质较差，没等到撤离就口舌起泡发烧。吃了几片阿司匹林， APC解热镇痛大白片，没感觉起作用，坚持到完成任务。

艰苦，磨练意志；环境，升华境界。这次救灾的历练，是人生的一次修行，是一次精神和心灵的深度洗礼。

大凡有良知的人，放在那千年一遇的环境里，一细小的沙子虽演变不成珍珠，也可以打磨成发光的沙粒。

在一个月只有6元津贴费的年代，战友们平时花一份钱都很吝惜，当人民需要时，大家慷慨捐款捐物，凸显军人的本色。我把大姐送我的没舍得穿的秋衣和节余的津贴费，一股脑捐给了灾区。抗洪总结时，有人提议给我记功。我自知贡献小，像炊事班娄安班长等家在驻马店重灾区的老兵，和其他灾区的不少战友，一直未接到亲人生死安危的一丝音讯。人非草木皆有情，在人民需要的关键时刻，他们表现出来的家国情怀，令我感动一生。

这次，我受到一次“团嘉奖”。 这年，河南省抗洪救灾慰问团专程到毛集坦克团去慰问演出，我第一次观看了河南省豫剧歌唱家们的深情演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