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信望爱9527 走遍世界栏目 2025年10月07日 00:49 日本

在京都著名的鸭川河边,住着这样一对浪漫的科学家夫妇——他是改变世界免疫学版图的京都大学名誉教授、现任大阪大学免疫学前沿研究中心(IFReC)特任教授,她是默默陪伴三十载的贤内助和研究伙伴。从实验室的一次偶遇,到改变医学史的发现,他们用一生诠释了“科研路上最浪漫的事”。

打破免疫学常识的诺奖发现:来自一对日本医生夫妇的三十年同行

2025年10月6日星期一,诺贝尔生理学·医学奖揭晓——大阪大学免疫学前沿研究中心(IFReC)特任教授坂口志文(さかぐち しもん)(74岁)因“发现调节性T细胞(制御性T細胞(せいぎょせいティーさいぼう))并奠定免疫抑制机制研究基础”而获奖。与他一同获奖的还有两位美国人玛丽·E·布伦科(Mary E. Brunkow)和弗雷德·拉姆斯德尔(Fred Ramsdell)。其中玛丽·E·布伦科博士毕业于普林斯顿大学,目前在西雅图系统生物学研究担任高级项目经理,弗雷德·拉姆斯德尔博士毕业于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目前索诺玛生物治疗公司担任科学顾问。奖金为1100万瑞典克朗,约合人民币800多万元。

得知获奖消息后举行记者见面会的坂口志文教授

从“自我探寻”到“发现免疫的钥匙”:坂口志文的科学人生

坂口志文教授出生于日本滋贺县琵琶湖畔的一个小村庄——旧びわ村(现长滨市)。家乡自然丰饶,姉川(あねがわ)静静流入琵琶湖,湖面常在阳光下闪着银光。坂口少年骑着自行车十五分钟就能到湖边,那是他最爱的游玩之地——广阔、宁静,也让他从小心胸开阔。

1岁左右的小小坂口

和大家远行的坂口志文,前面数第三行然后左数第二人

跟着爸爸(左一)乘船游览琵琶湖的坂口志文(右一)

小学六年级左右的坂口志文(左一),

因为喜欢在家懒洋洋地躺着看书而过早戴上了眼镜

中学毕业典礼。

因为美术部活动很忙,所以中学时代并没有怎么用功学习(右一)。

高中时代的坂口志文(父亲时任那所高中校长)

少年时的梦想,是当个画家

坂口家有三兄弟,他排行居中。父亲是一名高中教师,母亲出身于医生世家。中学时的坂口志文加入了美术部,他的梦想曾是成为一名画家。他爱看文学全集,也在理科科目中名列前茅,是那种文理兼优的优等生。

母亲希望他继承家族传统,于是他选择了京都大学医学部。那时的他并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以“免疫学”之名,站上世界的舞台。

从病理学到免疫学,一场“自我探寻”的转身

大学毕业后,他进入病理学教室,继续念研究生。那时,日本正经历学园纷争的余波——旧的秩序崩解,新的尚未建立。就在那样一个时代,他决定从京都大学研究生退学,转到爱知县癌症中心重新开始。

“那时没有太多恐惧,”他回忆道,“我只是在寻找一件真正让我心动的事。”或许正是这种勇于“重新开始”的气质,后来让他在科学界多次转身,也多次突破。

四处求学的岁月

此后,他又回到京都大学,之后远赴美国,在斯坦福大学、加州大学等四个研究机构辗转求学。归国后,辗转数个研究所,直到平成11年(1999年),他终于在京都大学再生医科学研究所任教授——这是他第一次,在同一所机构稳定地待了十多年。

“有点迟钝”,却因此改变了世界

“我这个人有点’迟钝’,不太在意周围的眼光。”他笑着说。

同事曾开玩笑称他是“うどんのような神経”(神经像乌冬面一样粗)。但正是这种“迟钝”,让他在质疑声中,坚持探索一种被主流否定的假说——“制御性T细胞”(せいぎょせいティーさいぼう)。

结果,这个“异端”的研究成为免疫学革命性的发现。它解释了人体如何避免免疫系统攻击自身——也让他在数十年后,登上诺贝尔奖的领奖台。

图片说明了调节性T细胞的工作原理(刹车作用):当有病毒或细菌侵入人体时,人体内的免疫细胞及时发现并立即发动攻击。当打得差不多的时候,调节性T细胞大手一挥:够了兄弟够了,停!停!停!再打就伤着自己人了(人体正常细胞)

科学与艺术,其实是同一条路

坂口志文的另一大爱好,是逛美术馆。无论出差到哪个国家,他总会留出时间,慢慢欣赏一幅幅作品。

“绘画是时代的镜子。印象派、宗教画,每个时期的人,都有不同的’看法’。科学其实也是一样——新的想法总会被批判,但终将成为常识,然后又被下一代颠覆。”

他最喜欢达·芬奇的一句话:「見るを知る」(みるをしる)——“懂得去看”。“能看到别人看不见的,或者在相同的事物里赋予不同意义,这是一种喜悦。”坂口志文说。那,也是他毕生科学探索的写照。

「素心(そしん)」——一切的起点

坂口志文最喜欢的词,是「素心(そしん)」。意思是“回到本心,不加修饰的心”。

2025年诺贝尔奖获得者日本大阪大学医生夫妇的三十年科研传奇:

“无论在研究还是人生中,都要时常回到原点。看见什么就如实地看,不要刻意去扭曲。很多时候,真理就在眼前。”他说这话时,语气平和,带着一种岁月沉淀的笃定。

从过敏到觉悟——现代人“太干净”了

他几乎不挑食,但四十岁以后,吃了含黄油的饼干或曲奇,就会出现过敏症状。那次经历让他意识到,现代社会的“过度清洁”,正在削弱人类的免疫力。

“我小时候,班上几乎没有花粉症(かふんしょう,过敏性鼻炎)的孩子。但现在,我研究室里的学生,大多数都患有花粉症。

过去五十年过敏疾病的增加,并不是因为基因变了,而是因为我们不再让免疫系统被锻炼。”坂口说这话时,既是科学家的理性判断,也有哲学家的忧思。

理科与哲学之间,他选择“两者兼得”

“我其实很喜欢哲学。”坂口笑着回忆。他的父亲曾在京都大学学习西洋哲学。高中时代的他,也一度沉迷哲学与文学。但家里希望他学理科,觉得“理科更有饭吃”。

“我想,也许他们是怕我将来吃苦吧。于是我退了一步——想当精神科医生。那样既能接触哲学,也算是理科。”于是,他进入京都大学医学部精神科。那里研究存在分析(じそんぶんせき,Existential Analysis),在科学与哲学之间,恰好有一条连接的桥梁。

二律背反的世界观

进入自然科学后,他的哲思并未停止。他常常沉思于一种奇妙的“二律背反”:“血液在受伤时需要凝固,否则会流尽;但如果在血管中凝固,那又成了疾病。这种’该凝固又不该凝固’的矛盾之中,蕴藏着生命的神秘。”

免疫系统也是如此——它必须攻击入侵者,却不能攻击自己。在“自我(じこ)”与“非自我(ひじこ)”的分界中,生命维持着精妙的平衡。“也许正是这种哲学上的二律背反(にりつはいはん),引领我走进了免疫学。”坂口这样回顾自己的研究缘起。

科学家的阅读清单

即使在研究最繁忙的岁月,他仍常拿起哲学书。他喜欢阅读古希腊哲学家研究者田中美知太郎(たなか みちたろう)的著作,也喜欢物理学家兼哲学思想家渡边慧(わたなべ さとし)的书。“我喜欢那种教人如何思考的文字。科学需要逻辑,但也需要视野。”

回到本心,看见真理

从少年时梦想成为画家,到成为免疫学革命的发现者,坂口志文始终坚持——科学不是冷冰冰的实验,而是理解生命本质的过程。“素心(そしん)”,即“回到初心”。正如他所言:“真理,从不在复杂里,而在于是否看得清楚、想得明白。”

在坂口教授的背后,有一位默默同行三十余年的妻子、同为医学研究者的坂口教子(のりこ)女士(71岁)。

坂口志文教授和妻子坂口教子女士

偶然的相遇:从研究室开始的缘分

故事始于1977年(昭和52年),当时的坂口志文刚在爱知县癌症中心研究所开始免疫学研究。某个夏日的实验室开放日里,名古屋市立大学医学院学生教子前来参观。那天的偶遇,改变了两人的人生。

年轻时的坂口教子

“他看起来很认真,衣着朴素,但那双研究时闪光的眼睛让我印象深刻。”——坂口教子回忆道。两人的距离就这样慢慢拉近。

携手赴美:在逆风中探索未知

1990年(平成2年),夫妇二人前往美国展开新研究。

当时,学界主流观点认为“并不存在抑制免疫反应的细胞”,他们的研究方向可谓逆风而行。坂口教授后来回忆说:“那时几乎就是我和妻子两个人在做实验。她负责动物照料和细胞分析,帮了我太多。”

留学期间,趁参加学会的机会,和妻子去滑雪

而教子则说:“我们始终坚信自己走在正确的道路上,从未有过放弃的念头。”这种信念,让他们在质疑声中坚持下来,最终发现了“调节性T细胞”,为免疫平衡和癌症治疗打开了全新篇章。

共同成果:从《Nature》到创业

回国后,两人继续并肩研究。2003年发表在顶级科学期刊《Nature》的论文中,教子是第一作者,正式跻身世界级研究者行列。如今,她仍与丈夫一同致力于将“调节性T细胞疗法”应用于临床,造福更多患者。

科学之外的生活:鴨川畔的平静时光

如今,这对老夫妻住在京都市内。在忙碌的研究间隙,他们会沿着鴨川(かもがわ)散步,谈笑着回顾那段不被理解却充满热情的青春岁月。

实验室的学生们亲切地称她为“ラボママ(研究室的妈妈)”,而坂口教授也始终认为——“这份诺贝尔奖,不只是属于我一个人的。”

科学的突破,往往诞生于漫长孤独的探索之中。而坂口夫妇的故事告诉我们:当爱与信念同行,连改变世界的发现,也会带着感人的温度。

补充:

日本政府于2001年3月出台《第二期科学技术基本计划》(2001-2005年),该计划正式设定“未来50年内培养30位诺贝尔奖得主”的长期目标,相当于平均每年0.6位,但部分媒体在报道时将其简化并强调为“30年30位”(每年一位)的口号。这一目标旨在通过大幅增加科研经费(从GDP的1%提升至更高比例)和改革大学体系,来提升日本的国际科学影响力。目前该计划完成情况如下图(统计截至2025年10月6日):

如果按日本出生、获奖时为日本国籍,则有27人(含刚公布的坂口志文教授);如果按日本出生、获奖时为外国籍,则有31人(已完成当年目标!)。

小插曲:

在10月6日晚8点的记者见面会上,日本现任首相石破茂亲自打电话祝贺坂口志文教授。他说:“恭喜您这次的成就。作为个人,您是日本人中第29位诺贝尔奖获得者,感谢您为世界做出了值得自豪的杰出研究。据说大家原本都认为“根本不可能存在像调节性T细胞那样的细胞”,那么教授您为什么会认为它一定存在呢?”

坂口志文教授回答:“我发现了’确实存在这样的细胞’的现象,并多年致力于证明它确实存在。随着时间推移,这一点变得越来越清楚,我们也发现它不仅可能成为人类疾病的原因,也能够用于治疗。我想正是因为这些成果,才以这种形式得到了认可。从某种意义上说,我一直固执地坚持的研究,最终才与今天的成就连接起来。”

“就像免疫系统会对病毒或细菌产生反应一样,我们也能够让免疫系统对自身产生的癌细胞或异常细胞作出反应。如果这样就能消灭癌症,那将是一种理想的治疗方法,我们认为研究应该朝这个方向推进。”

图片说明:为了让免疫系统不排斥移植的器官,正在考虑增强调节性T细胞的作用。增加能够特异性抑制器官排斥反应的调节性T细胞(Treg)。

石破茂说:“我家里也有人因癌症去世了。”随后问道:“那样(消灭癌症)一个如梦般的时代,大约多久会到来呢?”

坂口志文教授回答:“我认为大约在二十年左右就会到来。虽然我自己不确定还能否亲眼见到,但科学会不断发展,我相信一定会到那样的时代——癌症不再是可怕的疾病,而是可以被治愈的。”

石破茂说:“作为政府,也希望能够协助各位教授的研究。请您在接下来的二十年里继续保持健康与活力,谢谢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