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华彩
康雍乾瓷器
踏入“盛世华彩”的展厅，时光仿佛在瞬间倒流。我的脚步很轻，心却跳得急切，像是要去赴一场与老友的约。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幽微的、清冷的光泽，那是瓷器们静默的呼吸。我此来，便是要听它们无言的诉说，关于那百年的烈火，与更漫长的流离。
盛世华彩
南京博物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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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雍乾：烈火淬就的三重性格
我的目光最先被一件康熙朝的青花山水瓶攫住。它的器型端稳、雄浑，带着一种开国不久的宏大气象。那瓶身上的青花，色泽湛蓝，沉静如深海，笔触却苍劲有力，勾勒出的山水有斧劈刀凿的力度。它不言不语，我却仿佛能看见那位平三藩、收台湾的帝王，在案牍劳形之余，将他的雄才大略与对山河一统的凝视，都交付给了这泥与火的结晶。这是属于开创者的瓷器，大气磅礴，每一道纹路里，都藏着风雷的余响。
移步至雍正朝的展柜，氛围陡然一变。那是一组粉彩的花卉小杯，玲珑得仿佛一口气就能吹走。它们的线条柔和婉转，釉色温润如玉，上面的花卉用那新创的“胭脂红”细细洗染，花瓣有了浓淡，有了血肉，娇嫩得仿佛刚从枝头摘下，还带着清晨的露水。雍正的瓷器，像他本人的性格，严谨、精致，甚至有些苛求。它褪去了父亲的雄健，转而向内探索一种极致的、文雅的柔美。它不与你谈论天下，只邀你共品一盏清茶，在方寸之间，看见一个完整的、诗意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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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verything is so peaceful and beautiful
With the breeze on your cheeks
而乾隆朝的器物，
则是一场视觉的盛宴，
华丽得几乎有些“喧闹”。
一件斗彩加粉彩的镂空转心瓶，
像一座微缩的宫廷，
集雕、绘、色于一身。
釉彩明艳夺目，
纹饰繁缛精巧，
每一个细节都在争着诉说自己的不凡。
这是盛世的狂欢，
是国力充盈、万邦来朝时的自信与炫耀。
它玲珑，
却是一种极致的、毫不含蓄的玲珑；
它艳丽，
是一种要将天下所有色彩都收于一身的艳丽。
站在这件器物前，
你几乎能听见那个时代的交响，
富足、热闹，
却也隐隐预示着那盛极而衰的宿命。
这三代的瓷器，并列于此，便是一部无声的王朝史诗。从康熙的雄浑，到雍正的精雅，再到乾隆的华缛，帝王的性情与时代的脉搏，就这样被烧铸进这不会说话的器物里，比任何史书都更真实，也更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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烽火间的国脉所系
然而，我的沉醉总被一丝隐痛牵扯。标签上简短的流转记录，在我眼里，却展开成一幅幅硝烟弥漫的漫长画卷。
这些诞生于景德镇窑火中的精灵，最初安睡在奉天、热河的深宫，是皇家的私藏，见证着爱新觉罗家的宴饮与祭祀。可时代的巨浪打来，它们便再不能偏安一隅。1914年，它们被汇集到紫禁城的殿宇，成为“古物”，开始了漂泊的前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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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的苦难始于1933年。
东北的烽火，
像一声警钟，
催促着它们踏上漫漫征途。
我想象着，
它们被小心翼翼地装入特制的木箱，
裹着稻草与棉絮，
像一个个襁褓中的婴儿，
被搬上摇晃的火车。
从北平到浦口，
再到上海
——可上海，也非桃源。
于是，掉头，
回运至南京的朝天宫，
喘息未定，
卢沟桥的炮声又响了。
最让我心弦震颤的，是1937年那场向西南的大迁徙。它们走的是一条何等坎坷的陆路啊！过南昌，经长沙，一路的颠簸，头顶是日寇的飞机，身后是沦陷的故土。最终，藏入四川乐山的山水之间。那巴山夜雨，那蜀道猿啼，可曾浸入木箱的缝隙，在它们的釉面上留下无形的泪痕？它们本是盛世繁华的象征，却要在乱世的泥泞中，为这个民族保存下一缕文化的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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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恒的微光
Travel Notes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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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后停步在那件历经千山万水的康熙青花瓶前。展厅的灯光落在它宝光内蕴的釉面上，宁静，安详，仿佛那一切颠沛都不曾发生。然而我知道，它记得。它记得景德镇窑火的温度，记得紫禁城宫墙的颜色，更记得长江的波涛、蜀道的险峻。它的身上，叠加着时间的层理，既有艺术史的辉煌，也有民族史的悲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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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瓷器，于我而言，
早已超越了单纯的器物。
它们是烈火中永生的凤凰，
是岁月里凝成的诗篇。
它们的美丽，
因那坎坷的历程而愈发厚重；
它们的沉静，
因那纷飞的战火而愈发珍贵。
我之热爱，
便是爱它们这双重的品格
——既是艺术的极致，
也是历史的见证。
离去时，我频频回首。那些盛世华彩，依旧在玻璃后静静绽放。它们不再属于某一个帝王，某一座宫殿，它们属于时间，属于历史，也属于每一个像我一样，愿意在它们面前驻足，倾听那穿越了烈火与烽烟的、永恒故事的后来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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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D.
[2025]
“南京博物院，一场视觉盛宴”
版权说明
文图|张玉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