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2年5月29日,上海闸北区天通庵路的石板路上,因生活琐事,发生了一出争吵不休的闹剧。
这天下午五点多钟,邱大姐在屋里洗完头,端着铝脸盆走到门口,想也没想,就像往常一样,把一盆水泼向街面。
对于当时住在里弄的人家来说,邱大姐这样的行为很常见,人人都是径直往门口泼水。
事情也凑巧,隔壁的吴阿姨正牵着8岁的女儿从门前过,结果邱大姐泼出来的脏水,“哗啦”一声溅在小姑娘的花裙子上,弄得前襟马上就湿了一大片。
“你眼睛长头顶上啦!”吴阿姨当场炸了毛,扯着嗓子就开骂。
邱大姐原本理亏想道歉,见到吴阿姨这般架势,登时也不甘示弱:“你带小孩子走路会躲着点不啦?”
就这样,两个女人谁也不服谁,一来二去,当场就对骂起来,可谓是火星撞地球,脏话不绝于耳。
附近的街坊邻里听到骂街声,爱看热闹的人全都被吸引了过来,仅仅几分钟,呼啦啦围上了几十人,劝架的,路过的,看戏的都站着看风景。
吴阿姨的两个弟媳陈某和崔某听说“大姐被欺负”,急匆匆拎着刚买的菜,就往这边赶来。
毕竟人多势众,吴家姐妹仨往街心一站,原本一对一的吵架,眨眼间成了三对一,围着邱大姐就是一顿“破口大骂”。
邱大姐寡不敌众,难以招架,话还没说完,就被三人连推带搡,拽到了马路中间。
“让你泼!让你泼!”吴家三人气势一上来,忍不住开始动了手,连续几巴掌甩在了邱大姐的脸上。围观的人群议论纷纷,有人起哄“快点打”,有人喊“别打了”,想去里面劝架,可根本挤不进去。
邱大姐的儿子小林年纪尚幼,站在旁边帮不上忙,想插话也插不上,只好默默地去捡被摔在地上的脸盆。
没想到,弟媳陈某瞧见了他的举动,冲上前就揪住他的耳朵:“小崽子还敢捡,是还想泼水么?是不是活腻了?”
邱大姐瞅见这一幕后,赶紧转身护着儿子往屋里躲,吴家仨女人却是不依不饶,跟着冲进门槛,继续厮打。
也不知道谁先动的手,邱大姐的衬衫纽扣“崩”地崩开,连内衣带子都露了出来。这还不算完,三个女人就跟疯了似的,揪头发、扯衣服,转眼就把邱大姐折腾得披头散发。
吴阿姨的弟弟吴某祥下班回来,恰好路过此地,看见自家女人在跟人缠斗叫骂,不仅没拉架,反而挤进人群,一把扯掉了邱大姐的裤子。
这下邱大姐终于抵挡不住,光着身子蜷在地上,委屈地大声哭喊……吴家四人这才停手,继续痛骂了邱大姐一顿,最后才被围观的人们拉走。
这一切事情的发生时间,其实仅仅只有不到十分钟就结束了。等到宝山路派出所的民警接到消息,快速赶到劝解时,吴家人早已回到了家里,正围在一起开会聊天。
民警找上门去,好言好语劝说:“你们跟我们去所里说说情况吧。”
吴某祥却不领情,拿着手里的筷子一拍:“说个屁,老子没错!”
民警还想劝劝,吴家兄弟、姐姐姐夫、妯娌等六个人却恼了,跟打了鸡血一样,围着民警又骂又推,让他赶紧滚出去。吴某祥更是嚣张,还从腰间抽出皮带乱挥,不让民警靠近,一定要赶民警出去。
民警无奈,当即打电话回派出所呼叫增援,经过一番折腾,才总算把吴家六人铐上了警车。
当晚,吴家人一不做二不休,在派出所内砸茶杯、踹桌椅,叫骂声不绝,闹得整栋楼不得安生,彻底把事情闹大了。
第二天,公安分局得到消息,派了几十名民警过来押解,将他们全部送到分局单独拘留,这才镇住了场子。
事情原本不大,经过吴家人这么一闹腾,媒体宣传报道,顿时震惊了整个上海滩。
接下来一个多星期,这起案子早在社会上造成恶劣的影响,尤其是吴家人当街侮辱妇女的行为犯了众怒,舆论一片喊杀声,包括上海市妇联在内等多家团体,更是登报发文要求严惩凶手。
吴某祥这边还不知天高地厚,梗着脖子大喊“冤枉”,直接拒绝在逮捕证上签字画押。
这天,上海闸北分局预审科科长季宗棠接到电话,听说逮捕证签不下来,亲自出马到了拘留室。
季宗棠看见吴某祥皮肤黝黑,手掌上全是老茧,一看就知道他是厂里的工人,于是采用了“激将法”。
他故意说:“外头都传你吴某祥是一条好汉,怎么到这儿连个字都不敢签?缩头乌龟似的。”
吴某祥脖子一梗:“谁说不敢!老子行得正,坐得端!”
季宗棠递过笔:“有本事就签,顺带把’冤枉’俩字写上,让大伙儿看看你多有理。”
吴某祥接过笔,唰唰写下“冤枉 吴某祥 6.9”,笔尖很用力,把纸都戳破了。
季宗棠心里清楚,虽然让他签了逮捕证,可是想让他真心认罪,还必须抓住他的软肋,决定去他的家里走访调查,了解一下具体情况。
却没有想到,吴某祥这个看似蛮横无理的“法盲”,其实并不坏,竟然是街坊四邻眼中的“大孝子”。
第二天,季宗棠到了吴某祥家,刚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屋里立即传一股子中药味。只见床上躺着个病恹恹的老人,瘦得完全脱了相,几乎是皮包着骨头,正是吴某祥的父亲。

他的家里还有一个脸色蜡黄的女人,怀里抱着一个腿弯成弓形的小孩,却是吴某祥的妻子和小孩。
据吴某祥的妻子介绍:“吴家老父亲常年病弱在床,生活不能自理。她是长期患有肝炎,基本上没有劳动能力,儿子还有先天性软骨病,一家老小全靠在钢铁厂当工人的吴某祥一人工资养活……”
季宗棠颇为唏嘘,他相信吴某祥本质上并不坏,爱护妻儿,孝敬老父,对家庭有很强的责任感,但是法治意识淡薄,性格急躁,没有最起码的是非观念,要让他认罪,就必须抓住他的家庭情况去“劝解”。
回到公安局,季宗棠继续讯问吴某祥:“你要是就这样被关起来了,你老爹谁给擦身子?你老婆的药谁买?你儿子的软骨病谁管?冰箱里的菜吃完了该咋办?”
闻听这些痛处,吴某祥英雄气短,原本傲气十足的头立刻低了下来,盯着地面不吭声,久久回答不上来。
季宗棠又说:“你当街去脱人家裤子的时候,想过人家也是孩子母亲吗?她以后怎么出门?怎么见人?”
吴某祥的头越来越低,突然“扑通”跪下:“季科长,我真的错了,我不是人,我愿意认罪……”
不知过了多久,吴某祥终于抬起头,脸上全是泪痕:“那天我看见我姐被打,脑子一热就冲了上去,季科长,我真不知道这算犯罪啊!我们弄堂里吵架动手的多了,谁想到会这么严重?”
当然,季宗棠也知道吴某祥并不是十恶不赦的犯人,还是竭尽全力将走访调查的证人证言,全部整理完毕后才交给了法院,希望能够帮他减轻刑罚。
比如,吴某祥的老邻居们都说:“阿祥平时挺老实的,就是脾气暴了些。他爹卧床很多年了,全靠他每天擦身子,没长过一个褥疮。”
还有钢厂的车间主任,更是拍胸脯保证:“这小子能吃苦耐劳,一天干十个小时,从来没怨言,挺好的一个人,可惜了。”
最后,这些证言都被季宗棠整理成厚厚的报告材料,连同吴某祥的认罪书,一起送到了上海市中级人民法院。
审判长看着材料,不由直叹气:“如果按照1983年的严打条例,当街侮辱妇女属于流氓罪加重情节,直接判死刑都没问题。但是这家人的情况嘛,唉。”
季宗棠连忙趁热打铁:“他只是一个初犯,没有前科,而且案发后彻底认罪了。最重要的是,他家里三个病人全靠他撑着。要是就这样把他给毙掉了,这一家子的天可就塌了。”
审判长沉吟半晌:“确实,不过现在舆论压力太大了,妇联和广大人民群众都要求严惩。当然法律也得讲情理……这样吧,那就开个陪审员听证会吧。”
6月24日,法院听证会来了26位陪审员,涵盖工人、教师、街道干部等各社会民众代表。
季宗棠上场报告时,特意抱着吴某祥家里的照片、他父亲的病历、儿子的诊断书,一桩桩物品全部都摆出来:“各位,吴某祥的各种行为确实恶劣,但他也是一个儿子、一个丈夫、一个父亲。法律确实要惩罚犯罪,但也要给人改过的机会。”
一位老教师听了特别动容,抹着眼泪说:“他欺负女人是不对,但看在他一片孝心的份上,大家看能不能给他留条活路吧。”
街道干部点头同意:“这种家庭破碎了,社会负担更重啊。”
最终,陪审团26人中有22人同意“死缓”,理由是“非惯犯、激情犯罪、家庭责任重大”。
6月25日开庭当天,法庭外头挤满了围观群众,妇联干部,还有各报社的记者等着宣判。
吴某祥穿着囚服站在被告席上,眼睛红肿,时不时往观众席扫去,大概是在找家人。
“被告人吴某祥,犯流氓罪、妨碍公务罪,判处死刑,缓期二年执行……”
听到判决,吴某祥瘫在椅子上,眼泪止不住地流。
同时,吴某祥的姐姐姐夫等五人根据罪行轻重,分别被判处三年至十年不等的有期徒刑,弄得一家人都进了班房。
季宗棠按照上头指示,特意接受了媒体记者的采访,将法院为何对吴某祥如此判决作了解释,最后总结说:“法律是冷酷的,但是人心是热的。咱们办的不是案子,而是人的一辈子。”
第二天,上海媒体一篇《五分钟的粗鲁,带来终身后悔》的报道,获得了人民群众的广泛称赞,这起案子的争议才慢慢平息。
如今闸北分局的老档案里,还留着吴某祥那一张签着“冤枉”的逮捕证,旁边是他后来工工整整写下的认罪书,可以看得出,字迹里满是悔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