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石这个人,在国民党军界算得上低调却实干的代表。他1894年出生在福建闽侯一个普通书香家庭,早年家境不算富裕,但父亲是清末举人,家里总有几本兵书可翻。1913年,他考进保定陆军军官学校第三期炮兵科,三年后以第一名的成绩毕业。那时候的保定军校是国民党军官的摇篮,吴石的战术笔记和实战推演在学员中传阅广泛。毕业后,他没急着冲锋陷阵,先去陆军大学深造,系统学了战略和情报分析。
1924年北伐启动,他担任北伐军总参谋部作战科科长,负责地图标注和敌情评估。那几年国民党军队推进赣南,他每天埋头在沙盘前调整部队线路,帮着蒋介石的嫡系部队避开不少地雷。
陈诚比吴石小六岁,1900年出生在浙江青田一个贫农家庭。父亲早亡,母亲拉扯他长大,他从小就知道生活不易。1919年,他进入保定军校第八期,入学时吴石的《军事理论概要》已经在校内流行开来。陈诚没见过吴石本人,但这本书让他对前辈的战术思路佩服得五体投地。
毕业后,陈诚迅速跟上蒋介石的步伐,参加东征和北伐,1924年江西战场上,他率部突围时中弹高烧,昏倒在尸堆旁。吴石当时是作战科长,带人冲进火线,把陈诚背出三里地,还脱下军装给他盖上保暖。这件事让两人结下生死交情,陈诚后来总在私下场合称吴石为“石兄”,视其为恩人。北伐结束后,吴石继续在参谋本部深耕,1927年回福建任军事参谋处处长,次年去日本留学,进东京炮兵学校和陆军大学,学成归来后直奔军令部第二厅上校科长。
抗战爆发,吴石的实战能力真正显露。1937年淞沪会战,他参与作战计划,帮着协调火炮部署。1938年武汉会战,他转到军令部第一厅厅长,负责情报汇总。长沙会战的三次交锋中,他主导后勤补给和防御线调整,确保部队不至于断粮断弹。1941年第二次长沙会战,日军推进迅猛,吴石亲自核对地形图,指挥阻击部队稳住阵脚。
第三次会战,他优化了炮火覆盖范围,让国民党守军多坚持了几天。缅甸远征那年,他随军入境,协调盟军联络,撤退时帮着整理了大量后勤数据,避免了更大损失。陈诚则在抗战中步步高升,1938年任第十五集团军总司令,指挥长江防线。桂南会战,他率部反击丛林日军。1940年升第六战区司令长官,两人终于在重庆大本营会议上频繁碰面。吴石从军令部提供补给方案,陈诚在第六战区直接执行,两人交换情报时总能一拍即合。陈诚后来在日记中提到,吴石的方案让他少走了不少弯路。
到1945年抗战胜利,吴石升任军令部次长,负责战后情报整理。陈诚参与南京受降,检阅部队时还想起吴石的旧恩。1946年,国民党内战加剧,吴石开始转向,提供渡江战役的水文数据和台军部署情报给中共华东局。那时他没正式入党,但选择了这条路,可能是看到国民党腐败和内斗已不可救药。陈诚则忠于蒋介石,1949年任台湾省政府主席,负责岛内经济整顿,推动“三七五减租”和币制改革。两人分道扬镳,但旧谊还在。
1949年8月13日,吴石以国民党参谋次长身份抵台,表面上是协助陈诚军政协调,实际是为解放台湾搜集情报。他落地后没耽搁,直奔国防部办公室,整理抽屉里的地图和人事册。吴石的网络很快铺开,利用故旧和同乡关系,拉进陈宝仓、聂曦、方克华等人。陈宝仓管空军部署,聂曦负责出境联络,方克华提供部队番号。吴石亲自搜集了国防部施政纲领、调整原则和防空事项,还从江爱训处拿到台湾征兵数据。林志森给他舟山驻军武器表,王济甫补上空军飞机性能。
11月底,朱枫从香港来台当交通员,吴石与她见六七次,把情报打包转交。10月间,他已派聂曦送出一束资料,包括东南军政长官公署的组织系统和台湾主要公路图。这些情报直达中共华东局对台工作委员会,帮着规划南下登陆点和起义时机。

吴石的行动低调却高效。他没急于拉大队人马,而是从小圈子入手,确保每条线都可控。台湾省保安司令部名册、总统府院部会首长住址电话册,这些敏感文件,都是他从内部渠道弄来。海南岛港工程报告和台湾南部中部北部防守区兵力情报,也通过陈宝仓和聂曦汇总。吴石知道风险大,岛上保密局耳目众多,但他仗着次长职位,进出军部如无人之境。
1949年底,国民党败退台湾,蒋介石急于稳固岛防,吴石的情报正好戳中要害,让大陆方面摸清了海防弱点和部队驻地。1950年初,他继续深挖,拿到无线电话密码本和补给司令部编配名册。这些资料不光是数字堆砌,还附带口头报告,如台湾民心士气和美援情况,价值连城。
暴露来得突然。1950年1月29日,保密局抓了中共台湾省工委书记蔡孝乾,从他公事包里翻出记事本,上面有“吴次长”字样。蔡孝乾变节后,供出朱枫电话号码,特务追到定海,2月18日逮捕朱枫。她吞金自杀未遂,2月26日押回台北。审讯中,朱枫咬牙没全招,但聂曦为马雯娟办出境证的事露馅。特务顺藤摸瓜,2月底传讯吴石妻子王碧奎,她无意中点出联络线。
3月1日晚,吴石寓所被围,他服安眠药自戕未死,直接铐走。保密局组长谷正文后来回忆,吴石被捕时已成铁案,毛人凤3月20日出具侦查意见书,列出21项证据,包括福州绥靖公署指挥系统表和东南区部队独立团长录。
逮捕后,吴石关进保密局监狱,审讯从3月2日开始。叶翔之主审,他一口咬定情报来源是“个人研究”,但铁证如山。妻子王碧奎因牵连判九年,女儿吴学成16岁,儿子吴健成7岁,家产被抄光。审判由蒋鼎文、韩德勤、刘咏尧主持,三人初判死缓,考虑到吴石抗战功劳,如长沙阻击和缅甸撤退。但蒋介石刚复职,急于立威,亲自改判死刑即决,还撤了三名审判官职。特别军事法庭三天走完流程,5月30日开庭,吴石没见律师面。
1950年6月10日清晨,台北马场町刑场,吴石与朱枫、陈宝仓、聂曦四人同时枪决。行刑前,吴石留下一张十二字条:“周逆避我如疫,陈公救我妻儿。”周指周至柔,陈公自然是陈诚。这张纸条藏在狱中衣袋,没对外传,但后来档案解密时曝光。枪决后,国民党报纸头条刊登,称破获“大间谍案”,毛人凤上报蒋介石,称已清除隐患。吴石的尸体草草掩埋,马场町成了白色恐怖的象征。那年台湾刚稳住阵脚,蒋介石铁腕整肃,类似案子层出不穷,吴石案只是冰山一角。
陈诚得知消息那天,正在省府办公室核对“三七五减租”数据。副官李以劻推门报告,他钢笔掉桌上,墨水洇开半张纸。日记6月11日记:“闻吴石等昨日伏法,念及旧谊,不禁欷歔。政府执法如山,不容宽贷。”表面上,他继续推动币制改革,视察银行兑换,民众排队时他点头巡视。
但私下,副官周宏涛回忆,陈诚那段时间常说“有些痛不能示人”,把自己关在屋里一天,连蒋介石电话都不接。吴石临刑前一晚,狱警问是否见陈诚,他拒绝,说陈诚有难处,不用叫。陈诚明白,蒋介石的命令铁板钉钉,自己签字处决,已是身不由己。
吴石案后,他批注王碧奎卷宗“暂缓办”,三次亲笔减刑,从九年到七个月。表面执法严明,底下留一线人情。这份沉默,持续到1965年陈诚病逝。外人看,他是蒋介石心腹,冷血执行命令;内里,他守住兄弟底线,没让旧谊烂在泥里。
吴石牺牲后,王碧奎1950年9月出狱,家徒四壁,两个孩子流落街头。吴学成擦皮鞋凑饭钱,吴健成挨打乞食。陈诚没露面,但通过副官吴荫先启动援助。用化名“陈明德”,租下台北郊区带院民居,王碧奎安置行李,孩子们有地方落脚。每月从特别办公费拨200新台币,够一家三口温饱,那时工人月薪才60多块。
国防部档案1950至1955年有记录,“遗属安抚”款项附陈诚签名。吴学成本辍学打工,陈诚夫人谭祥以教会慈善名义调她进纺织厂办公室,还报夜校补课。吴健成入学建国中学,手续全用“陈明德”办,学费校服匿名送。吴健成后来考台大,陈诚帮申请美国奖学金,1977年以化名获波士顿大学全额资助,赴美成教授。援助隐秘,吴荫先建账册记账,连陈诚子女不知情。蒋经国没拦,可能是默契,两人系统虽盯梢,但民生事不碰。
这份援手持续十五年,到陈诚1965年3月5日逝世。他病榻上召吴荫先,递一封封口信,嘱咐若吴家再难,即交给他们。信藏三十五年,吴健成不知情。陈诚享年65岁,葬礼队伍绵长,台北民众列道。援助细节,靠这些小动作维系人性底线。王碧奎后来在纺织厂安稳,1980年代离世。吴学成台湾度余生,吴健成美洲教书。国民党没全抄家,陈诚协调保密局减监控,让吴家避开白色恐怖尾巴。
2000年,台湾国防部和国史馆解密吴石案档案,卷宗摊开,吴健成寻到吴荫先,拆信读到陈诚手书:“未能为令尊求情,成我毕生缺憾,仅力所能及护佑家眷,以稍作弥补,愿尔等今后安稳,勿再忆旧。”信旁有北伐纪念章,磨圆了边。解密后,台北马场町广场立吴石雕像,白菊常摆。陈诚故居展费账册,“陈明德”条目清晰。
吴健成回忆录披露,母亲出狱后总有生活用品悄来,才知是陈伯伯安排。这封信,不是忏悔书,而是老兵的交代。尘封半世纪,它戳破沉默外壳,露出乱世人情的韧劲。吴石守信仰,陈诚赎旧恩,两人没地下见,但这信拉近了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