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5年秋,湘鄂川黔的边境草原上正盘旋着阴晴不定的云。蒋介石调了百余团人马合围,天又冷,风又紧,红四方面军像被困在一口锅里,没了退路。外人说撤就撤,真走起来是另一回事。这回要穿过大片沼泽草甸,每往前一脚,后脚不见得还立得住,晚上雨落下来,连耳朵都发疼。连队散成一团球,哪还有什么队形?牲口陷泥,装备扔下,大部队变成一条窄线,好几个队里根本没人说得清今天走了多少。

队伍推搡着往前,喊口号喊不起来,草地湿软,各自跟着自己的脚后跟。有人走散了,也有的人赶上别的连队,甚至连个面熟的都找不到。掉队就像断了线的风筝,那还怎么回头?罗玉棋十三岁,脸上还是稚气。他走着走着,发现队伍已经不见了,黄昏下,四周乱草漫天。身边聚着些伤兵,有人喊脚疼,有人干脆坐下不走。他其实想大哭一场,没人理。

他以前小,老有大人照应,现在大家都自顾不暇。只剩下一条命,还在摇晃,掉队的人都明白这下糟了。要不是草莽间等来一个高亢的喊话,说不定他就瘫下去了。那声音劈头盖脸:“同志们不能躺啊!再不走今天晚上就剩棺材板了!”

喊话的人叫李玉胜,个子高,又瘦,伤着一条腿。别人掉队怕死,他倒心定,自己拄着树棍,走得比谁都稳。等他过去,把众人哄起来,谁还敢继续赖在地里?

李玉胜的路数向来新鲜。他号令一声,分工利落。谁还能走动的,去拔草找野菜;伤得重的,哪怕只能拾几根柴火也有活干。就是这样乱七八糟,一条队伍算是又扎拢了。生火的时候他还找戏,非得指名让赵长龙动手。大家拢着火堆,冷意被熏散。李玉胜悄没声拿出自己的干粮,一锅野菜和炒面下肚,才知道肠胃早吱哑作响。连夜他又说去寻肉食,黑夜里带回半只野羊,周围人都觉得他简直神了!原来在草原里翻了狼的“冷藏库”。

烤羊肉分下来,气氛转了个身。王盛河这个小通信员,吃饭时发现李玉胜没吃肉,嘴一瘪,哭丧道:“连长你不吃我们也不吃!”李玉胜不耐地咬一口,羊肝裹荷叶,说慢慢省着吃,话音阴阴地,还不如刚才精神,还不是嘴里没好味儿。

睡觉的时候,李玉胜让重伤员睡里头,外头还是潮的。毛巾被烤干,羊皮烤毛,明天省吃省喝还能续命。夜静下,李玉胜蹲在火堆旁,看了眼罗玉棋,低声安慰他:“你小子别怕,有我,就能出去。”翻来覆去没别的法子,现在信他一回,也算没错吧。其实靠谱与否,不过一夜就见分晓。

第二天天亮,第一件事还是吃。那只羊皮也给剁去了,混草根煮汤,吃进肚里再苦也觉得暖和。李玉胜很快又折腾起队伍:“既然活着的都在,来,开个’党支部’吧!”抓了本子又找了树枝做笔,点名统计,谁伤重谁能走,谁是正式党员,谁是团员,全记下。

队伍有五十六人,差不多伤了一半。现在李玉胜自动成了“书记”,统一管事。问题翻出来,大部队在前头走得飞快,现在再不出发,是不是永远赶不上?可重伤员怎么带?就有人当场要求“用子弹了断”,全队傻眼。

1935年长征过草地,红军副连长李玉胜,凭一己之力救出28名轻伤员

可李玉胜脸一抬,板正地否道:“咱们谁都不能丢命,真想活,天大地大也得等一线生机!”最后主意拍了板:全体人留下来,给重伤员攒草药食物,养一天再上路。虽说托得久了有风险,但这是唯一合理办法。什么叫合理?大家其实也没把握。

众人也就信他一回。东西收拾下来,李玉胜把自己剩下的东西都给了重伤员——从羊肝直到牛皮鞋,都不是说扔就扔的。有人要留下,李玉胜干脆打断,说:“你就给我养好等着。”场面有些情绪人落泪,跟想象中刀枪呼啸的历史根本不一样。情感值拉满,气氛压抑到极点。

李玉胜反复叮咛,要大家养好身体,“快来赶队伍”,说完就带人走。走到半路,打到一只完整的山羊,所有人本能反应想分掉,李玉胜却推着让带回去给重伤员。他也犯嘀咕,如果是我,还愿意吃吗?可军队就是这么个怪东西,谁说了一声,大家都没反对。

晚上剩下的人吃野草根,肚子咕咕叫也能熬。一路艰辛,三天以后这队人死伤再减。喝过带血的泥水,啃过生根。走着走着,有人倒下,再没站起来,但剩下的人愈发硬气。

等熬到第五天,终于看见了大部队的影子。这一瞬间谁也不说话,大伙先是呆住,等有人喊出来,全体人都疯了一样跑过去。被接应以后,营地老兵分发食物,个人其实没多少分,但心里格外踏实。李玉胜获了表扬,这才有了“草原党支部”的名头流传。

现在再看当时的李玉胜,他能否定别人建议,能多数情况下坚持己见,却又在几次决定上表现出意外的柔软。一次让大家养伤,一次又强制拖队。这种徘徊,有坚决,有犹豫。谁能说对?也不过如此。有时候,我觉得这样的队伍正因为矛盾、反复、动摇,才混得过这条命。

李玉胜到底厉害吗?可能是,也可能不是。很多细节里他犯糊涂,逞强,记性不好,答应的事转头忘了;可一遇险,临阵还是比普通人多一份底气。倒也未必全凭意志和精神。

而这种底气,也许来自草地上的烟火,身边的脚步声,还有那些被搀着、被推着的,痛苦、感动、惶惑、求生,像洪水杂在一起,把一个普通的掉队队伍,活生生送到了尽头。

关于红军的草原行军,不同人讲述不同结果,也有人根本没撑下来,还有队伍迷了路,其它队的烂摊更多。红军有时强硬得诡异,有时活得随便,李玉胜这种人居中,不快也不慢。怎么评价?其实说不上。

他们都以各自的方式留在了历史上。刚毅不是一成不变的,做决断也常非绝对可靠,逻辑能推出来就是怪事。

至于后来,那些受伤的重伤员,有的后来追上来了,有的再没归队。生死未卜,有的可能连名字都没留下。罗玉棋这样的少年,后来走上舞台,有的时候讲述当年经历,说李玉胜是救命恩人,其实具体细节常混乱,记忆也是断断续续。

很多看红军草原生存记,觉得无非是意志至上,其实没这么简单。走进历史深处,每个抉择下都混着杂音和矛盾。你以为只有牺牲,可能路上还偷吃野草,你以为团结坚决,有时半夜就逃兵,其实都很正常。

李玉胜在当年草原生死间,既动摇、又果断,既忧虑、又放手。他代表了一种红军气质,也代表抗争时代的复杂。过去的路到底值吗?谁下定论?

走过了草原,他们就又走到了别的方向。有人还活着,有人没活着。拥挤的历史边角里,常常就剩下一句模糊的旧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