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0年前后,全国大学入学考试,成都县立中学(成都七中前身,以下简称成县中)毕业生录取率先后居全国第一与第二,时任教育部部长陈立夫特颁赠“启迪有方”锦旗以示嘉奖。

从百年校史可看到成都七中的基因和传承,比如尊师重道,学术为先,一切为教学服务,学风优良等。今年为成都七中120周年校庆,特节选《墨光百载纪华年——成都七中校友回忆录》(四川人民出版社,2005年)一书中《30年代的成都县中》一文以作纪念,有删减,标题为编者拟。


2005年,成都七中百年校庆之际出版的校友回忆录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前,成都市共有公私立中等学校几十所, 其中人们公认成都县中、华阳县中、成都联中三校为名牌中学,办得最好。因之这三校投考人数最多,录取十分严格,当时学生咸以铁门槛视之。在这三校读书,似乎家庭也感到荣耀。

笔者于1933年——1939年在成都县中(初中36班,高中第7班)攻读,现仅就当时学校情况和自己亲身感受叙述如下。

成都县中的沿革

成都县中的前身是前清末年的“芙蓉书院”,因此校徽是一朵金芙蓉花。芙蓉书院和墨池书院紧邻,墨池书院因院内有扬雄的洗墨池而得名,其院址后来也是成中校址的一部,故后来“洗墨池”成为成中的代称。学校图书馆命名为“墨池图书馆”;毕业同学互称为“墨池校友”,都含有饮水思源的深意。

成县中创办于1905年(清光绪三十一年),到194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已有44年的历史。历任校长有龚藩侯、刘辛甫(均前清进士),余舒运、龚向农(均前清举人),裴元中、周子高(均国立北京师范 大学校毕业),吴照华(四川高等学堂毕业,成县中第一班学生)等10 人。其中以周子高、吴照华二校长办学成绩特别显著,众口皆碑。

周任校长时,极力整饬学纪,对学生管教甚严,使成县中校誉灿然生辉。吴乃锦城硕彦,讲学有年,在周校长奠定的基础上,更加以规擘发展,于是本校声誉遐迩称道,川中办学之士,靡不见贤思齐,想效法他们。

1930年(民国十九年)9月10日夜,图书馆起火,整个学校尽付一炬。幸吴校长应变有方, 一面搭板屋做临时教室,保证学生不辍学;一面又八方奔走,筹集巨资,更建新舍。除成都县政府拨款及各界捐款外,应特别提及的是:本校第一班校友孙德操将军(即孙震,曾任国民党军队的军长、集团军总司令等职)慨然捐银5000元,更商同其驻蓉部队机关拨银1万元;基建经费筹足,吴校长遂鸠工庇材,设计营建,不到两年而堂构成功。翌年底,一座新型的合乎教学理想的新成中,就在成都青龙街建立起来了。

扬雄洗墨池老照片,摄于1933年,校友曹经提供

一切为教学服务

全校设校长一人,教务主任、总务主任各一人。总、教两处各有办事人员4人。学监室设学监教师3人,全校工友仅10人左右。 而学生却近千人。职工人少事繁,却分工明确,各司其职。

校长掌管校政,负责延聘教师。每值酷暑严寒的假期,四处奔忙,凡学界名流德才兼备、教学成绩卓著的教师,吴校长均不辞晨昏往返,尽礼敦聘。于是成都县中人才蔚集,群星灿烂,如向楚、林山腴、龚向农、罗孔昭、何光玖、饶德滋、谭肇闻、王伯宜、徐庶聪、龚谐善、邓静安、李惠生、文天龙等专家学者、教育界名流均先后执教于此,可谓名家荟萃,群贤毕集。

吴校长承袭了历届校长尊师重道的优良传统,加之本人还具 有类似武训式的办学精神,除课酬优厚外,学校每天10点钟前还专为教师备有三菜一汤的单份免费早餐,凡上第一、第二节课的老师随到就餐,校长亲自前往邀请入座,教师下课离校,校长还到教师休息室向教师拱手道劳,并随时倾听教师意见,改进办学。每月束修由学校专人致送。教师如遇疾病和事故,校长均踵门存问。上行下效,全校尊师重教,蔚然成风。

教务主任掌教学事务,其下设教务员3人,司钟兼油印工友1人,实验室管理员1人,图书管理员1人。每届新生从报考入学注册, 直到颁发毕业文凭以及毕业后的学籍档案保管等,都属教务处的职责。

每期高初中新生报考人数多达三四千人,各科初试、复试的试卷逾万份。初试的第三天放第一榜,即预选榜,合格者才能参加复试。复试后三天的第二榜才是录取的。其间报名、造册、编制试卷密码、密封、刻印试题、安排考场、分配监考和评卷后总分,录取、写榜张布等工作,教务处虽仅仅几人,竟能埋头苦干,按次完成。其工作量之大、工效之高,今天看起来,真是令人钦佩至极。

每期末,结算各班学生成绩,按次第列名发榜,填发学生成绩通知书等工作都必须十分细致,不容有误。各班榜列前三名者免学费,第四、五名者半费,亦由教务处通知总务处办理。

总务主任掌管学校的后勤工作,其下设会计、出纳、事务共4人,工友数人。假期修缮校舍教具,添购图书仪器,“一切为教学服务”的思想十分明确,无论师生想到或未想到的,他们都得事先做好准备。

总务处的日常工作则有收费、办伙食、采购文具、计算教职工薪资以及政府拨款的领支及账表报销等事项,任务也是很重的。

学监室负责对全校近千学生的管理教育。我在校学习时的学监老师仅有王衍卿、邓静安和赵叔环三人。他们熟悉地掌握每个学生的思想品德、学习情况。新生入学后不到半月,他们便能一一叫出每个学生的名字。每堂课考勤,他们只隔窗一望,便能准确无误地把每个缺席学生记下来,故每周公布的学生缺勤表从无误差。 夜间查自习室和寝室,也在窗外。如有闲谈者,他们能闻其声即知其人,于是呼名批评制止。

每期末,每个学生的操行评语,他们皆能按各人的具体情况恰如其分地予以评定,使人心悦诚服,绝不讲不着边际的浮言空话。

每天,从学生起床直到晚上就寝,学监老师都在冷静观察学生的言行举止,不靠汇报检举,不靠开会自查,就直接掌握了第一手材料。学生如有过失,学监老师及时予以批评教育,他们态度严肃,感情真挚,循循善诱,谆谆教诲,情如家人父子,学生纵然受到处分,也是心悦诚服的。其所以能收到教育感化之功,最重要的恰在于他们平素忠信笃敬,以身作则,真正做到了“君子以果行育德”。

入学考试

成县中每届新生报考者达几千人。来自各地的学生,大都首先报考成都县中、华阳县中、成都联中三校,但三校招生名额有限,录取率一般只占考生的2%~3%。考试绝对严明公正,择优录取。无论权贵豪富,绝无后门可走。成、华、联三校之所以称为“铁门槛”,原因即在于此。

三校考期,事先联系安排,不相冲突,不致使学生失掉投考机会。笔者投考初中时,曾经三校并录,即可说明这一点。

1930年代的成都七中

初试:考主科国文(语文)、数学、英语。3日后发榜,取初试合格生100名。经录取者,才能取得复试资格。

复试:考理化、生物(各自然科学,小学叫自然;初中入学考试亦如此)、史地等科。

口试:复试交卷后,即行面试。

3天后,学校正式发榜,高初中每班录取新生50名,备取新生5名。正取生注册有缺,从备取生中依次递补。

那时考试多用文言。作文题大抵是论说体,另外是解释单音文词,多是形近而异声异义或同字而异声异义的词汇。物理则是解释诸如“高山之下,必有深潭”“流水不腐,户枢不蠹”“月晕而风,础润而雨”之类。考生如文言文水平差了,是很难得到录取的。

面试无正式命题,只是面谈。这便要看仪表、态度、志趣和礼貌如何了。几分钟的谈话,自然是凭印象,但却是最后录取与否的关键。

学生的生活与学习

考入成县中固属“荣幸”,但这“荣幸”也是每个学生的精神压力。它迫使你更加奋发学习。全校好学成风,清晨,书声琅琅;夜晚,灯光煌煌,埋头自习。在这样以勤学为乐、以荒怠为耻的气氛中,“人苍则苍,人黄则黄”,勤学之风,相沿成习,成了成县中的优良传统。

善于学习的,往往善于休息。一张一弛、劳逸结合的道理,同学们深深懂得。学习时虔心学习,课余时活动频繁。体育场上,生龙活虎;花径树荫,讨论纷纭;图书馆内,座无虚席;报亭前面,人头攒动。或散步谈心,或弈棋竞技,或编写壁报,或朗诵诗歌,整个校园严肃活泼,绝非人们主观臆测的成县中是“读死书,读书死”之地。

科学与民主,犹如一对孪生姐妹,有热爱学习的情志,必然有浓烈的民主风尚。成县中同学爱科学,讲民主,学生自治会的干部由学生自己选举;学生伙食委员、学生代表均由学生民主推选。当选者大都精明能干,恪尽职守,尊重学生意见,因而,同学之间皆能精诚团结、亲密无间。成县中同学之所以能集中精力,专心致志地向学,又是和这种民主的空气分不开的。

学习专心,杂念自少,声色犬马、好勇斗狠等低级庸俗、不良之风,也就难以浸入身心。笔者在校6年,从未闻同学中有偷盗邪淫、打架斗殴之事。同学们皆能自尊自重,崇尚品德,蔑视权势,尊重人格。官宦子弟进入成县中,不再有优越矜骄之情态,否则即为同学所不齿。

如当时四川省主席刘湘之子刘淇英(又名世哲)初考入成县中时,每天上学是小汽车接送,中午寄食于校,要求与同学别餐,遭到同学们的嘲讽。如辛亥革命元勋尹昌衡的第三子尹宜晟,一天骑着高头大马来上学,马拴在校门内的林荫道旁,弄得马屎马尿满地,学校斥责他时,他却说:“我家没有小汽车,只有大马,所以骑马来上学。”学校明知尹宜晟是针对刘淇英之事给学校出难题;而刘淇英得知此事,自觉没趣,以后也转学了。

新生进校,学监老师便领导学习学校各项规章制度。明确表态:学校一切照章办事,人人须遵守,师生互相监督。

校章规定:凡继续留级两次者斥退。即尹昌衡次子宜民因连续留级,也是被开除了的。后来只得更名尹绍尧重新投考,仍就读于该校。

“酌古准今,阐扬学界。明体达用,陶铸国民”是成都七中近代的办学宗旨,由第二任校长刘彝铭所倡

读书与救国

成县中学生在校受到良好的教育,爱国爱民的思想根深蒂固。“爱国救民,人人有责”,已成为同学们自觉肩负的使命。当抗日战争序幕拉开时,成县中同学立即组织宣传队、歌咏队、话剧队等,冲出学校,走向社会向广大群众做抗敌救亡宣传工作。其沸腾的热血、爱国的赤心,深深地感动了群众,激发了他们同仇敌忾、誓死保卫祖国的雄心壮志。

1937年12月31日,吴叔衍、孙成武、陈孔昭、苏昭章等10位同学组织成立“丁丑学会”,阅读革命书籍,学习马列理论;并在校内创办《雷雨周刊》宣传抗日。

次年“丁丑学会”又创办了革命文艺月刊《文心》。巴金、谢文炳、刘盛亚等老一辈作家经常为《文心》写稿。该刊思想性、艺术性都较强,深受广大进步青年读者的好评。其他班级同学朱枢、魏良淦、李理等还组织了革命文艺团体“燕风社”,出版《燕风月刊》,也是很受爱国群众欢迎的。

1937年底,同学羊路由(原名黄怀清)、田家英(原名曾正昌)等一行数人奔赴延安,投身革命,许多同学集金资助,馈赠衣物,助其成行。在他们的带动和影响下,以后陆续北上的更多达数十人。留在大后方先后加入共产党从事地下活动的,还有曾黾、焦春富等同学。

“读书不忘救国”,是成县中学生坚守的信条,平时刻苦读书,目的正在于誓雪国耻,振兴中华。因此,学习动力也就特别强大。一旦国难当头,救亡图存之际,同学们便会立即投笔奋起,义无反顾地奔赴国难。不论在陕北,在大后方,人人皆能为国为民,有一分热,发一分光,贡献出自己的一切。

抗战开始,在“国家至上,民族至上”“军事第一,胜利第一 ”的统一号召下,全国学生一律实行军事化。这时,成县中的学监室改为军训处。指挥全校作息的钟声换成了昂扬奋发的军号声。并增设了军事训练课程。从早起床到晚就寝,生活起居,上课下课,出操收操,悉听号声行动。生活紧张,气氛严肃。成县中学生对严格的军训,内心是乐于接受的,能自觉地严守纪律,认真操练,随时随地以学生军自命,一旦国家召唤,便可以立即奔赴抗敌前线。因而每当全市进行军训大检阅,成县中的军训成绩也是名列前茅的。

可是,同学们对当时军训主任教官彭某某多有反感,主要是他对学生强行灌输法西斯思想,训话空洞乏味,且态度生硬,甚至体罚学生。于是他在自己和学生之间挖筑起一道无形的沟墙。在他的利诱威胁下,成县中也出现了“职业特务学生”,其中有的还是“复兴社”分子,这些败类却被军训处指定为班级之“长”了。他们的任务是监视同学的言行,发展落后学生。他们像小偷一样,利用机会偷看同学们的信函和书籍,因而遭到同学厌恶,处处提防,使他们无缝可钻。

鹰犬既起不了作用,主任教官只好亲自上阵,时常叫一些思想进步的学生到军训处“个别谈话”,但同学们绝不上他的当。

有一次,他问我:“当今,你最崇拜的伟人是谁?”

“我的父亲。”我这样回答。

“为什么?你的父亲伟大在哪里?”他还穷追不舍地问。

“因为他生我、育我,还供给我读书,希望我成才。慈父之恩,终生难忘……”言之成理,他也无可奈何。

“救国不忘读书”,也是成县中学生的信条。抗战初期,救亡工作虽很繁忙,但同学们仍能做到救亡、读书两不误。上课时专心听讲,课后互相切磋。而救亡活动也使人开阔眼界,增长知识和才能; 反过来对学习又起着促进作用。

抗战初期,敌机空袭频繁,学校疏散至外西茶店子。后来又遭火灾,只好搬回原校。白天空袭警报发出,同学们便带上干粮和书籍,跑到隐僻幽静之处自学,不稍懈怠,尽管当时上课不能正常进行,但同学们的学习成绩并未受到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