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年12月，蹇先佛经组织批准离休。次日清晨，她将办公室里的文件柜钥匙交给秘书，柜门铜锁刻着’水利电力部1963’字样。
这个苏联援建时期制造的铁皮柜，跟随她从燃料工业部到电力工业部辗转三十七年，锁芯里卡着半截1976年唐山大地震时震落的铅封。
离休后的蹇先佛搬回大乘胡同四合院。
这套1949年分配的住房，青砖墙缝里嵌着1952年修缮时补的灰浆，西厢房梁柱上还能看到解放前北平电车公司留下的编号’西-047’。
厨房窗台上摆着延安大生产运动时期留下的搪瓷缸，缸底用红漆写着’晋察冀1943’。
每天早晨五点半，蹇先佛准时起床叠军被。
这床1955年配发的军用棉被，被面上印着’将革命进行到底’的繁体标语，边角处打着1987年换的补丁。
她会用半小时整理丈夫萧克生前留下的书稿，书桌抽屉里保存着1939年晋察冀边区印制的《论持久战》单行本，扉页有萧克用铅笔写的眉批。
七点整，警卫员送来当天的《人民日报》。
蹇先佛阅读时会用1937年兰州八路军办事处时期留下的铜制裁纸刀，刀柄缠着陕北大生产运动时纺的棉线。
遇到重要文章，她习惯在报纸边缘写批注，字迹工整如八十年前刻写革命传单的模样。
早餐通常是小米粥配咸菜，盛粥的粗瓷碗是1949年开国大典时发的纪念品。
蹇先佛保持着战争年代的习惯，碗底总要刮得干干净净。
厨房木柜里存着1960年代粮票，最上面那张北京市1965年发行的’伍市斤’通用粮票，边角还粘着当年买富强粉时留下的面渣。
上午九点，蹇先佛开始处理来信。
书桌上的铜制台灯是1955年萧克授衔上将时的奖品，灯座底部刻着’将校呢’三个小字。
她用抗大时期练就的蝇头小楷给老区群众回信，信纸用的是机关单位废弃文件的背面，钢笔水是儿子萧星华从武警总部带来的蓝黑墨水。
四合院天井里种着两棵枣树，树干上留着1976年唐山地震时的裂痕。
蹇先佛每天亲自浇水，铁皮喷壶是1958年大炼钢铁时的产物，壶嘴修补处焊着半截三八式步枪弹壳。
枣树旁的石榴树是萧克1962年亲手栽种，树根处埋着长征时期保存下来的半块马蹄铁。
中午十二点准时开饭，餐桌是1954年机关配发的榆木方桌，桌腿加固用的铁条来自朝鲜战场缴获的美军炮弹箱。
蹇先佛坚持四菜一汤的标准：炒土豆丝、蒸南瓜、白菜豆腐和鸡蛋汤，逢年过节才加盘红烧肉。
碗柜里存着1965年萧克访问越南时带回的鱼露，瓶口标签上的胡志明签名已褪成淡黄色。
午休后，蹇先佛会翻看家庭相册。
1949年开国大典的合影装在牛皮纸信封里，照片背面用钢笔标注着’聂荣臻借军装给萧克’。
1955年授衔典礼的彩色照片夹在《毛泽东选集》第三卷里，书页间还夹着授衔时用的将官服金丝线。
下午三点是接待时间。来访的老战友常被那对1941年晋察冀边区生产的太师椅震撼，椅背上的弹孔是1943年反扫荡时留下的。
茶几上的糖果盘里永远装着上海大白兔奶糖，这是萧克生前特意嘱咐保留的待客传统。
傍晚时分，蹇先佛在院子里散步。她总爱抚摸影壁墙上那道1949年国民党飞机轰炸留下的弹痕，青砖缝隙里嵌着的弹片在夕阳下泛着冷光。
墙角堆着的蜂窝煤用油布盖着，上面印着’北京市燃料总公司1987’的蓝色字样。
晚饭后看新闻联播是雷打不动的习惯。那台1978年产的昆仑牌电视机，旋钮处贴着萧克写的’勿动’字条。
蹇先佛用1936年过草地时保存的牛角梳梳头，梳齿间还缠着几根当年的银发，装在印有’红军万岁’的土布口袋里。
每周三上午，蹇先佛乘吉普车去军事科学院送资料。
车里常备着1955年授衔时发的军用皮包，内层夹袋里装着萧克未完成的《中华文化通志》手稿。
司机老刘记得清楚，每次路过复兴门，她总要摇下车窗看原北京军区旧址的围墙。
1998年长江抗洪期间，蹇先佛把当月工资塞进印有’电力工业部’的信封捐给灾区。
银行柜员注意到，汇款人地址栏填的是’西城区大乘胡同甲5号’。
2001年春天，蹇先佛把珍藏的抗战时期文献捐赠给军事博物馆。
其中1939年晋察冀日报合订本用麻绳捆扎，绳结还是当年萧克亲手系的样式。
捐赠仪式上，她坚持用1944年生产的金星钢笔签字，笔尖磨损处闪着延安大生产运动时炼的钢特有的青辉。
萧克将军2008年去世后，蹇先佛保持每天擦拭丈夫遗像的习惯。
相框玻璃是1955年从苏联进口的，背面衬着1964年全军大比武时的奖状纸。
她特意保留着萧克最后用过的老花镜，镜腿缠着1987年换的医用胶布，镜片上的擦痕组成了模糊的’八一’字样。
2015年抗战胜利70周年纪念日前夕，蹇先佛把保存了76年的半面日军军旗捐给纪念馆。
旗面血迹已氧化成深褐色，旗杆上刻着’昭和十二年保定’的片假名。
工作人员发现旗角缝着的小布条，上面用毛笔写着’平型关战役缴获’。
2019年深秋，蹇先佛在院内摔伤住院。病房床头柜上摆着抗美援朝时期的搪瓷缸，杯底结着1960年代留存的水垢。
她拒绝使用医院的新被褥，坚持盖自己带来的1955年将校呢军毯，毯角编号’XK-1102’仍清晰可辨。
2020年疫情期间，蹇先佛通过武警部队向武汉捐赠十万元。
汇款单备注栏写着’老战士特殊党费’。
银行流水显示，这笔钱来自她1978年补发的工资存款，存折封皮印着’中国人民银行活期储蓄存折’字样。
2022年12月下旬，蹇先佛因肺部感染入院治疗。
她随身带着的布包里装着1935年长征路上用过的指南针，玻璃表盘裂痕里渗着草地沼泽的淤泥。
病床枕边放着1955年授衔典礼请柬，烫金字体’萧克同志’下方有周恩来总理亲笔签名的淡蓝色墨迹。
12月30日晚，蹇先佛在昏迷中突然清醒，要求护士拉开窗帘。
当月光照进病房时，106岁的老人用尽最后力气指向北方——那个方向有大乘胡同的四合院和丈夫长眠的八宝山。
床头监护仪显示的时间定格在21时17分，与萧克将军14年前的忌日时刻相差仅3分钟。
子女整理遗物时，在书柜深处发现个铁皮盒。
盒内整齐码着1934年参加红军以来的党费缴纳记录，最下层压着张泛黄的宣纸，上面是蹇先佛2000年抄录的《红军不怕远征难》。
墨迹旁有行小字注解：’此纸为1949年开国大典观礼台剩余用纸’。
遵照蹇先佛遗嘱，葬礼未设花圈挽联。
骨灰盒选用的是1955年萧克授衔时存的楠木料，盒内衬着1936年过草地时保存的半面红旗。
送别仪式上播放的《八路军进行曲》，用的是1949年第一届政协会议原始录音带，音轨里隐约可闻开国大典的礼炮回声。
大乘胡同四合院如今保持原貌，窗台上摆着蹇先佛生前用过的搪瓷缸，缸底’晋察冀1943’的红漆字迹依然清晰。
院中枣树每年秋天照常结果，最大那颗红枣总会摆在萧克将军照片前——这个习惯从2008年延续至今，枣核在相框周围积成了小小的红色圆圈。